六祖壇經(jīng)：轉(zhuǎn)識成智（賈題韜著）20230912

潮州空空

目錄
序言
禪宗是中國文化的專題
　學(xué)佛的目的在于真實受用
　《壇經(jīng)》的特點
　《壇經(jīng)》及其幾種版本
　對大家的希望

六祖大師法寶壇經(jīng)
行由品第一
　四諦法和三世因果
　十二因緣
　直了成佛
　《金剛經(jīng)》
　佛性本無南北與世間法
　參禪和輪刀上陣
　上座部、中觀和華嚴(yán)
　《宗鏡錄》的責(zé)難
　分別思維與言語道斷
　一切萬法不離自性
　禪宗如何傳法？
　本來面目
　《涅槃經(jīng)》和不二法門
般若品第二
　“這兒”就是般若
　妙心比天大
　主人公在什么地方
　無相周天
　一口吞盡西江水
　自己是一本無字天書
　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
決疑品第三
　禪宗的系統(tǒng)
　念佛禪觀
　在家一樣可以修行
定慧品第四
　內(nèi)外一如的方法
　不怕吃虧和直心是道場
　我就是真如
坐禪品第五
　禪宗的“坐禪”
　如來禪和祖師禪
懺悔品第六
　五分法身香和無相懺悔
　四弘愿與自性自度
　無相三皈依和自性三寶
　三身佛在自性中
機緣品第七
　諸佛妙理，非關(guān)文字
　即心即佛和開佛知見
　自己靈光常顯現(xiàn)
　機鋒、棒喝、話頭及其它
頓漸品第八
　頓悟的力量
　向上全提和事事無礙
　凡圣兩忘，體露真常
護(hù)法品第九
　自是法王，何慕人王
付囑品第十
　對法與禪宗的綱宗
　面臨生死時的自在
　禪宗的法統(tǒng)和力量
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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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州空空

序言

　　這次講座，是與大家一起學(xué)習(xí)六祖大師的《壇經(jīng)》。前兩年，我和一些朋友在成都文殊院曾就《壇經(jīng)》辦了一個講座，一月兩次，但至今沒有講完。今天與大家一起，再一次共同學(xué)習(xí)，也是因緣而起的一件幸事。我希望在這集中的短期內(nèi)，能一鼓作氣地把《壇經(jīng)》的主要內(nèi)容和重要的旨趣向大家作一番介紹。

　　《壇經(jīng)》是禪宗最重要的經(jīng)典，而禪宗則是中國佛教史上最重要的一個宗派�！秹�經(jīng)》是禪宗的奠基之作，對唐代以來中國佛教的發(fā)展有極為重要的影響。今天的人讀《壇經(jīng)》，有的感到深，有的感到淺，有的感受平平，有的倍受鼓舞。不管怎樣，現(xiàn)在許多中青年總有與佛教文化隔了一層的感覺，這當(dāng)然有時代的關(guān)系。沒有受到傳統(tǒng)的寺廟文化的熏染，沒有好的師承，沒有實際去修持，僅僅從一些書本上閱讀而獲得的那一點表皮知識，是難以深入到佛教內(nèi)部領(lǐng)域的。另外，不了解中國的佛教史、禪宗史，僅讀一部《壇經(jīng)》，當(dāng)然也不易于品嘗到其中的滋味。但是，如果迫切于人生問題的探討，真正有心于佛教、有心于禪宗的朋友，通過一個適當(dāng)時期的研究，再通過對《壇經(jīng)》的學(xué)習(xí)和師友一起的切磋，結(jié)合對中國佛教史、禪宗史有較為全面的認(rèn)識，或許在某一時刻，因六祖大師的開示，使我們接觸到佛教的真諦，也就是人生宇宙的真諦，那就值得慶幸了。我希望在這一次的講座中，能有一些同學(xué)達(dá)到上面所說的目的。請記�。涸谡胬砻媲�，釋迦也無可驕傲的，牧童桑女甚至盲、聾、喑、啞，也是無所退讓的。

禪宗是中國文化的專題

　　誕生于印度的佛教，傳入中國的時間大約在西漢末、東漢初這一段時期內(nèi)。而佛教傳入之前，中華民族的文化已是相當(dāng)繁榮和強盛了。中國是世界上四大文明古國之一，通過夏商周三代，特別是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百家爭鳴和諸子學(xué)說的融合，形成了以儒家、道家學(xué)說為主體的華夏文化，并造就了東方世界唯一強盛的漢帝國。

　　學(xué)佛的人不要小看儒家文化和道家文化，同樣，學(xué)儒的人也不能小看佛教文化，它們?nèi)�家，在中國通過兩千多年的反覆較量，誰也排斥不了誰，終于相互融合，共同形成了中華民族文化的核心。正如今天的西方文明不能輕視東方文明一樣，東方文明也不必排斥西方文明，兩者都是人類創(chuàng)造的文化精品，關(guān)鍵是在更高的層次上加以融合。

　　佛教在中國的發(fā)展，歷史上可分為兩個階段。一是吸收階段，從東漢到魏晉南北朝，一直到隋唐這么七八百年的時間。在這一時期內(nèi)，中國基本上都是在吸收印度傳來的佛教文化，絕大多數(shù)的佛教經(jīng)典，就是在這一時期翻譯過來的。第二階段是佛教中國化的階段。隋唐以來，天臺、華嚴(yán)、特別是禪宗的形成和發(fā)展，表明了佛教在中國已具有特色，逐漸走上獨立發(fā)展的道路，成為了中華民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隋唐是這兩個階段的轉(zhuǎn)折點。唐代貞觀年間，玄奘大師從印度留學(xué)歸來后，使當(dāng)時中國的佛教水平，已非印學(xué)所能范圍。這是一個重要的標(biāo)志，表明中國向印度學(xué)習(xí)佛教文化的漫長歷史過程已經(jīng)結(jié)束，并在隋唐時期形成了兩小宗、八大派。兩小宗是屬于小乘的成實宗和俱舍宗，這兩小宗實際上在中國都是大乘宗派的附屬。大乘八大派有天臺宗、三論宗、唯識宗、華嚴(yán)宗、禪宗、律宗、凈土宗和密宗。中國從漢到唐都是世界性的大國，以儒家文化和道家文化為核心的民族文化，造就了中華民族求同存異的寬廣胸懷。所以許多印度高僧都說中國有“大乘氣象”，而從事佛教文化研究和修行的中國人，的確大多數(shù)都喜好大乘，那些著名高僧都有深厚的儒道文化素養(yǎng)。就中國佛教的八大宗派而言，三論、唯識、律宗和密宗這幾派的印度文化氣息就比較顯著，而天臺、華嚴(yán)、禪宗則中國文化的氣息就重得多——在印度是難以找到這種文化氣息的。其中，先有隋代智者大師開創(chuàng)的天臺宗，以“一念三千”說明實相；以“空、假、中”、“三諦圓潤”來闡明止觀；更以“五時八教”對釋迦一代時教作全面的判解，實為天臺宗之精華與特點，在中國佛教各大宗派中，最早成一家之言。

　　隋末唐初，吉藏開創(chuàng)三論宗，他師從釋迦言教，繼承龍樹——鳩摩羅什以來的中觀思想，提出“二藏三輪”的判教主張，認(rèn)為“真、俗二諦”概括了釋迦言教的全體，言教外別無所謂“二諦”的理境；更以“八不中道”、“四重玄意”層剃空有，無論立、破，均歸于“無所得”；更提出了“若于無所得，不但空為佛性，一切草木并是佛性”的主張。

　　唐玄奘大師歸國后，對佛經(jīng)的翻譯，無論在質(zhì)量和數(shù)量上都超過了前人，共譯經(jīng)７５部，１３３５卷，以《瑜伽師地論》、《俱舍論》、《大般若經(jīng)》為中心，展現(xiàn)了印度佛教的全貌。并對與這三部經(jīng)有關(guān)的經(jīng)論，都作了相應(yīng)的翻譯和介紹，使人較為清楚地了解印度佛教發(fā)展的脈絡(luò)。這種治學(xué)的氣象，為印度學(xué)者所無，中國古代亦僅有玄奘一人。尤其是玄奘對《成唯識論》的編譯，精深博大，成為歷史外唯識學(xué)的唯一代表作；關(guān)于因明方法的應(yīng)用，以至在印度所立論的“真唯識量”的絕對成就，也是印度因明中所無，實為玄奘大師的獨創(chuàng)。唯識學(xué)的創(chuàng)立，為整個佛教理論的圓滿，乃至對整個人類文明都有極其重要的作用。

　　法藏大師創(chuàng)立華嚴(yán)宗，雖借鑒于天臺、三論及玄奘的瑜伽學(xué)說，但其物標(biāo)“別教一乘”“法界緣起無盡”則殊勝無匹。他把生死、涅槃、真俗、本末，因果等種種二相分別，全都?xì)w入“法界緣起”，點出了“因徹果海，果徹因緣”這一令人觀止的宏大精深的菩薩境界。從教理出發(fā)，依據(jù)人們思想所能達(dá)到的理境，華嚴(yán)宗可以說是登峰造極，無與倫比。

　　下面緊接著是禪宗的創(chuàng)立。雖傳說禪宗肇始于齊梁，由印度第28代祖師達(dá)摩把釋迦“拈花正宗”傳入中國，但真正的開山祖師應(yīng)是六祖慧能。禪宗從分析名相、辯駁教理的百家爭鳴盛況中站出來，獨樹“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的大旗，提倡“單傳直指”，把佛教的“四出四入”全都會歸于心，擺脫了一切教條的籠羅，并與生活打成一片，從生活中體驗身心性命、人生宇宙的真諦。在師徒授受方面，更是在日用動靜的起心動念、嬉笑怒罵、吹歌彈唱、激揚指點、殺活縱奪中實施。這雖然是馬祖之后才大見開展，但具體端倪，都為《壇經(jīng)》所蘊涵。故使禪宗成為似宗教而非宗教，似哲學(xué)而非哲學(xué)，似藝術(shù)而非藝術(shù)。這不但對佛教具有革命性，對各個欲得解脫的人們創(chuàng)造了一個歷史上舉世全無的特殊思想體系。有的學(xué)者把禪宗作為佛教中國化的典型，甚至認(rèn)為禪宗的優(yōu)點，在儒學(xué)內(nèi)部本來就有，而儒學(xué)的思想，有的部分為禪宗所無。其實不然，禪宗許多特點都帶有儒學(xué)或道家等中國文化的思想。但是，禪宗的根本目的，是在于徹證“無生法忍”。這是印度佛教思想的精華所在，為中土文化所無。而禪宗內(nèi)浸透了這一點，所以毫無疑問是接受了佛教思想，才能開放出這樣璀燦光明的花朵。

　　也有一些人對“中國化的佛教”不以為然，認(rèn)為既是佛教，就應(yīng)以印度佛教為標(biāo)準(zhǔn)。我認(rèn)為，講學(xué)術(shù)，講文化包括佛教文化，都不應(yīng)該抹殺時代、地域、民族這些現(xiàn)實的存在。佛教講緣起，這些都是緣起法的重要內(nèi)容。用這種方法來看，說禪宗乃至天臺、華嚴(yán)都是中國文化發(fā)展的產(chǎn)物，本來就是中華民族的驕傲和光榮，這是中華民族消化吸收印度文化后所綻放的花朵。如果不懂得禪宗(還包括天臺、華嚴(yán))，那么從隨唐至宋元以后中國文化你就深入不了。宋明理學(xué)表面上是儒學(xué)，而骨子里卻是禪學(xué)，它的形成和發(fā)展，自覺不自覺地受到了禪宗絕大的影響。如果在宋明理學(xué)中抽取出禪宗的成分，宋明理學(xué)就會黯然失色。這樣，中國思想史、中國哲學(xué)史就講不下去。另外，在唐末至五代之后，禪宗成為了中國佛教的主流和核心，那段時期的中國，禪宗就代表著佛教。所以說, 禪宗在中國文化史中是一個專題, 不了解禪宗，就沒有資格說了解了中國文化。

　　深入研究中國佛教史就可以看到，如果沒有禪宗，中國佛教是難以承受唐武宗滅法運動打擊的。在那次遍及全國的滅法運動中，佛教在中國，除禪宗外的所有宗派都全軍覆沒了。這些宗派，失去了寺廟、寺廟經(jīng)濟(jì)和經(jīng)典文化的支撐，就難以有生存能力(印度后期佛教也是如此)。事實也是如此, 唯識、三論、天臺、華嚴(yán)、律宗和密宗在那次打擊之后就一蹶不振，有的便永遠(yuǎn)地消失了。只有六祖大師開創(chuàng)的禪宗，不僅安然度過了這一劫難，反而如雨后春筍一般迅速發(fā)展，在滅法運動后的幾十年間遍布全國，取得了中國佛教的主導(dǎo)地位。所以，如果沒有禪宗，佛教在中國的生命能否延續(xù)至今就成了問題。而歷史本身也表明了，唐末滅法這一千多年來，中國佛教的發(fā)展，主要就是禪宗的發(fā)展(不包括藏傳佛教)。正是因為禪宗結(jié)合了中國文化的實際，所以才有如此綿長、如此輝煌的發(fā)展，也才有今天播及歐美世界的能力。

　　大家知道唯識法相這一宗派。玄奘大師到了印度，在那爛陀寺求學(xué)，這可是印度當(dāng)時的最高學(xué)府。在留學(xué)期間，玄奘大師幾乎學(xué)盡了印度佛教，并且成就超越了他的老師，成為印度當(dāng)時最優(yōu)秀、最權(quán)威的大師。梁啟超先生曾經(jīng)寫過一篇文章：《千二百年前的留學(xué)生》，講玄奘大師在印度備受尊重，全世界當(dāng)時像玄奘大師這樣的留學(xué)生是沒法找的。當(dāng)時印度有兩個部落，為了爭取玄奘講經(jīng)而大動干戈。玄奘大師在中國譯經(jīng)，成就是超越前人的，不論文彩和邏輯，其嚴(yán)密、龐博和系統(tǒng)，是前人無法比擬的，在中國也曾轟動一時。唐太宗對他極為尊敬，曾集王羲之的字為玄奘作了那篇有名的《三藏圣教序》。但玄奘大師所傳的法，也就是唯識宗，在中國只傳了四代，以后就傳不下去了。這么好的東西為什么傳不下去呢？其主要原因，就是其學(xué)術(shù)方法與中國人不那么融合，中國人喜歡簡潔，對繁瑣的印度經(jīng)院哲學(xué)不感興趣。今天的學(xué)者們，若讀那套經(jīng)論，同樣會感到頭痛和不耐煩。所以除極少數(shù)專業(yè)學(xué)者之外，大多數(shù)僧人、士大夫是鉆不進(jìn)去的，遂難以產(chǎn)生大的社會影響，也難以在社會中、在民眾中普及。所以唯識宗只傳了四代就銷聲匿跡了。三論宗、密宗也是這個原因，當(dāng)然還有上面提到的唐武宗滅法這個因素。

　　諸宗消沉，禪宗獨盛的原因是什么呢？大家知道，禪宗的旗幟是“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由于禪宗在當(dāng)時沒有寺院，寺院經(jīng)濟(jì)及經(jīng)典文獻(xiàn)上的包袱，唐武宗滅佛幾乎毀壞了全國的寺院和典章文獻(xiàn)，但卻沒有傷到禪宗的一根毫毛；同時，禪宗的方法簡捷可行，與傳統(tǒng)的儒道思想方法不相矛盾，并能貫穿和深化儒道思想，易為士大夫們接受，有普及性；另外，禪宗本身含攝了佛教的全部精義，有蓬勃的生命力，一個禪者本身就是一粒種子，不論在什么樣的環(huán)境中都可以生根、發(fā)芽、開花、結(jié)果。禪宗的這些特點，較其它諸宗有不可比擬的優(yōu)越性，遂使它在一千多年的歷史中成為中國佛教的主流和主體。

　　禪是印度語，有凈慮、思維修、定等多層含義。大乘佛教講六度萬行。中國佛教在此基礎(chǔ)上又歸納為戒、定、慧三學(xué)。戒是約束，定是收心，在此基礎(chǔ)上引發(fā)智慧。有了智慧，就可以斷除無明，超越三界而成佛。

　　以印度佛教而言，“禪”、“禪那”就是禪定，凈慮。其功行和含義是掃除精神中的雜質(zhì)，進(jìn)入最優(yōu)越的思維程序，并且把精神中的“力”集中起來，對所研究的對象加以深切的關(guān)注和體會。禪與般若的智慧是并行的，與戒一樣，是單獨的一個學(xué)科，它們的統(tǒng)一是在修行者的更高層次上。這里的禪，還不是禪宗之禪，要知道，在印度佛教里是沒有禪宗的。

　　禪宗既然是佛教里的一個宗派，為什么要稱自己是“教外別傳”呢？禪宗產(chǎn)生于佛教鼎盛的盛唐，當(dāng)時天臺、唯識、華嚴(yán)、三論幾大宗派在學(xué)術(shù)上極為繁榮，是中國佛學(xué)的黃金時代。禪宗認(rèn)為這些派別都是通過語言文字、善于使用邏輯思維來闡揚佛教的，故稱之為“教下”。而禪宗自稱為“宗下”——宗者，萬法歸宗也。禪宗認(rèn)為，這些講經(jīng)釋論的人，說的是空頭理論，聽起來頭頭是道，但具體個人卻往往在戒定慧上功行不夠，教理愈演愈繁，學(xué)習(xí)者個人的體驗證悟并沒有多少。禪宗針對這種狀況，就特別強調(diào)修行的實踐，并在其中了生脫死，當(dāng)下解脫，頓悟成佛。禪宗認(rèn)為這是佛法歸宗之處，所以特別加以強調(diào)。如教下常講“六七因中轉(zhuǎn)，五八果上圓”。這應(yīng)該停留在理論上的探討、闡述呢，還是為人直接在“轉(zhuǎn)”“圓”上用功呢？禪宗強調(diào)的是后者，并在實踐中總結(jié)出許多切實可行的方法，所以在中國歷史文化中形成了一個專題。這不是一二十天能講完講透的，這里我們以《壇經(jīng)》為契機，使大家能有一個較為清晰的輪廓。

潮州空空

學(xué)佛的目的在于真實受用

　　印度達(dá)摩祖師是中國禪宗公認(rèn)的“初祖”——開山祖師，傳說梁武帝時期來到中國。達(dá)摩出身于印度貴族家庭，是一個優(yōu)秀的學(xué)者和實踐家。他在中國傳的法與其它宗派有什么不同呢？大家不妨聽聽。不過這里是依據(jù)禪宗燈錄上講的，不是依據(jù)《高僧傳》和其它的一些有關(guān)達(dá)摩的記載來講，因為講禪宗，當(dāng)然得用燈錄。

　　在《景德傳燈錄》、《五燈會元》等許多燈錄上都記載了這么一個故事：釋迦牟尼佛有次在靈山會上，面對百萬人天聽眾一言不發(fā)，只舉起一朵花來開示大家�！鞍偃f人天”全都莫名其妙，唯有迦葉尊者破顏一笑。佛便說：“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摩訶迦葉”。這個故事叫“靈山拈花”，許多文學(xué)作品中的“拈花一笑”就出自于此。這個“法”是怎么“傳”的呢？根本沒有傳，就是佛在這里拈了一下花，迦葉在那邊笑了一笑而已。但這樣是“印心”，以心印心，以我的心，印你的心，輕松自在，什么也沒有，而無上妙法卻實實在在就這樣傳下去了，而且一代二代三代，一直傳到二十八代的達(dá)摩。達(dá)摩看到中國有大乘氣象，于是乘船到中國建立禪宗。從達(dá)摩、二祖、三祖、四祖、五祖，都是這樣傳的法，都沒有用語言文字來表達(dá)，非常微妙。你如果用現(xiàn)在的分別心，用判斷、分析、歸納等邏輯思維方法，試圖去測度、了解、把握，是絕對無益的，進(jìn)不去的，所以稱為“不立文字”，稱為“教外別傳”。

　　有些人認(rèn)為“靈山拈花”這則公案在印度大小乘經(jīng)論里沒有記載，因而對此產(chǎn)生了懷疑，這是自然的。在宋朝時有這樣的記載：王安石是宰相，也是一個佛教徒，自號“半山居士”。有一次他問佛慧泉禪師：靈山拈花公案出自何處？這位著名的禪師也不知道，說：歷代祖師們都這樣說，但沒有人查到過出處。王安石說這個公案的出處我知道，我在皇上的圖書館里看到過一本《梵天問佛決疑經(jīng)》，里面就記載了這個公案。雖然有這么個記載，可歷史上中國的僧人們從來未見過這部經(jīng)，也沒有人提到過這部經(jīng)。前幾年我在北京佛學(xué)院講課，在圖書館里翻閱日本《卐續(xù)藏經(jīng)》時，看到其中居然收集有這部經(jīng)，里面的確有“靈山拈花”的記載，與禪宗燈錄中所說的差不多。不過，這部經(jīng)不知是什么時候偽造出來的，里面還講陰陽五行之類的東西。陰陽五行是中國人的專利，印度是沒有這套東西的。說它是后人造的也沒有什么不好，這個公案的確很美，很巧，充分體現(xiàn)了禪宗的特點和靈氣。

　　從古到今，歷來都有一些否定禪宗的議論，如“靈山拈花”是杜撰的，西天二十八祖是杜撰的，《壇經(jīng)》的作者不是六祖大師等等。如果從歷史學(xué)、考據(jù)學(xué)的方法上探討，這些議論也未必沒有道理。以這種方法窮追下去，釋迦佛、老子、莊子、耶穌等許多歷史人物是否真有其人都可以打上問號。但是佛教不是歷史學(xué)，不是考據(jù)學(xué)，而是幫助我們解脫于生死苦海的學(xué)問與實踐。深化的目的在于人生的真實受用，而不在于其它世間學(xué)問。

　　我有個譬喻，我賈題韜大家不會懷疑是否真有其人吧？如果要考證我這個人，就必須考證我祖父、曾祖父、太祖父，乃至始祖一元公是誰，才能證明我賈題韜是否是合理的存在，這未免太荒謬了吧！對不起，我也說不清我太祖父以上的情況了，連名字都記不得了，是否我就沒有這些先人了呢？當(dāng)然不對。有我的存在，在我之前就必然有我的歷代先人。試問，能把一個家譜背上幾十代有何意義？考據(jù)固然是一門學(xué)問，但我們研究佛教的重點，應(yīng)是它的思想體系和我們身心性命的實踐。佛教的存在，禪宗的存在是個事實，我們應(yīng)當(dāng)根據(jù)現(xiàn)在佛教的情況去聯(lián)系歷史上的發(fā)展，從而弄清楚其思想體系和實踐方法就行了。釋迦佛活了８０歲還是釋迦佛，活了７９歲還是釋迦佛，說他只活了６０歲還是釋迦佛，但這些考證對整個佛教有何相關(guān)？對自己的修行有何相關(guān)？

　　任何宗教都有它的追求，信奉的是絕對的對象。以天主教來說，它信奉上帝，上帝是神，是絕對的，最后的歸宿根本不必考慮。上帝產(chǎn)生于哪個時代，那是無法考證的。但對天主教徒來說，相信上帝就行了，天主教就成立了。現(xiàn)在有些研究佛教的人向外國人學(xué)那些繁瑣的歷史方法，很時髦，點大的事就要寫出磚頭厚的書，結(jié)果什么問題也沒有弄清楚。所以，我們研究禪宗，知道西天有二十八祖的傳說就行了，只要有人把印度的佛教傳入中國，這就足夠了。我們就可以依法修行，依教修行，以求解脫。人生無常，生死事大，百年光陰彈指即逝。我們學(xué)習(xí)的目的就是要這個上面得到真實的用處，這是人生最要緊的事情。

《壇經(jīng)》的特點

　　禪宗的典藉很多，在藏經(jīng)里就有四百多部，數(shù)以千卷記。為什么要向大家介紹《壇經(jīng)》呢？首先，六祖慧能大師是真正意義上禪宗的開山祖師，是禪宗的源頭，而以上五代祖師還不具備這樣的意義。對這點，以后將要談到。第二，《壇經(jīng)》內(nèi)容豐富、生動、精深而質(zhì)樸，對唐代的中觀、天臺、唯識、華嚴(yán)、凈土都有涉及。這就便于結(jié)合各大宗派進(jìn)行比較和分析，觀其異同，便可以從中看到禪宗在佛教內(nèi)的地位和特點。第三，《壇經(jīng)》是語錄體，文字簡明易讀，不像后來的公案晦澀艱深，局外人無從下手�；�于以上三點，我選擇《壇經(jīng)》作為闡述禪宗的藍(lán)本。還有，禪宗以后無論怎么發(fā)展、演變，都可以在《壇經(jīng)》中看到其中的原型。了解了《壇經(jīng)》，悟出了其中的真趣，你就可以在禪海中自由暢泳，痛飲甘露；你就可以與歷代祖師暢所欲言，交朋結(jié)友；在現(xiàn)實生活中你會感到腳跟落地，并與環(huán)境融為一體……總之，希望大家珍惜這次共同學(xué)習(xí)的因緣。

《壇經(jīng)》及其幾種版本

　　在學(xué)習(xí)《壇經(jīng)》之前，我先就《壇經(jīng)》其書的由來，幾種版本的同異，簡約談?wù)勎业目捶�。這涉及到宗教修行方法與一般學(xué)習(xí)研究方法在“方法”上的巨大鴻溝。關(guān)于這點，我在前面已有所提示。

　　首先回顧一下《壇經(jīng)》在歷史中的面貌�！秹�經(jīng)》是由六祖大師宣講，其弟子法海記錄而成的。為什么取名《壇經(jīng)》呢？這因為六祖是在廣州光孝寺受的戒，受戒之處有個戒壇，此戒壇傳說是南朝劉宋時期一個叫求那跋陀羅三藏法師的印度高僧所建。這位印度高僧對中國佛教貢獻(xiàn)很大，翻譯了許多佛經(jīng)，他說光孝寺地方很好，并立碑預(yù)言說后世有肉身菩薩在此受戒。

　　六祖在五祖那里得法后回到廣東，隱居了１５年才到光孝寺。印宗法師是該寺的方丈，他請六祖說法，但六祖當(dāng)時還是行者而不是比丘，所以印宗法師就給六祖剃發(fā)、授戒。受了比丘戒后，六祖就在戒壇上開始說法。弟子把六祖的法語記錄下來后，加了一個總題目，就是《壇經(jīng)》。當(dāng)然，《壇經(jīng)》里講的內(nèi)容并不都是在這里講的，但第一次是在這里講的，所以特別把這個因緣點出來。

　　據(jù)說六祖不識字，但從記錄來看，也可能認(rèn)得一些字，不過文化程度是很低的。所以《壇經(jīng)》記錄下來的基本是白話，不像其它佛教經(jīng)論那么難讀，從中也可以看到記錄人的文化也不高。

　　《壇經(jīng)》在當(dāng)時是手抄本，沒有刻版發(fā)行。最初的抄本與后來歷代的刻版有許多不同之處。據(jù)《景德傳燈錄》載，六祖第一代弟子南陽慧忠國師，就批評一些人篡改《壇經(jīng)》，他說：“把《壇經(jīng)》改換，添糅鄙談，削除圣意，豈成言教！”但后來的幾種《壇經(jīng)》流行本，卻為禪宗接受，沒有什么不好的反映。《壇經(jīng)》在國內(nèi)流行的主要有四種版本：第一就是六祖弟子法海記錄的原本，叫法海本，法海本是清未在敦煌發(fā)現(xiàn)的寫本，唐末以來，在世上沒有得到流傳；二是唐代惠昕和尚傳下來的，惠昕本和法海本相較，內(nèi)容、字句、數(shù)量上就有了一些出入；到了宋代，杭州靈隱寺的名僧契嵩又傳出一個本子，契嵩本的內(nèi)容就更多一些，與法海本的出入也更大一些；到了元代，廣州光孝寺的宗寶和尚又傳出一個本子，內(nèi)容最多，約2.4萬字，比法海本多了一倍。宗寶本由于文字暢美，境界通達(dá)，比前面的幾個本子都好，所以長期以來，幾乎成為《壇經(jīng)》唯一的流行本。我們今天學(xué)習(xí)的，就選用這個宗寶本。

　　有的因為《壇經(jīng)》歷經(jīng)修改，就認(rèn)為是偽經(jīng)，就不愿意學(xué)；有的認(rèn)為只有敦煌本最可靠，其它的不可靠。其實這些看法是不必要的，你能在世界上找到幾樣自古至今就是原封原樣，沒有變動過的東西嗎？現(xiàn)在一個部門要下一個文件，或作一場報告，不知要修改多少次。一個成熟的作品，常常需多次的修改，這是自然的正常的現(xiàn)象。《壇經(jīng)》的中心意思沒有變，仍是六祖的原意，其文字后代禪師們是有所修改，但改得好，使六祖大師的禪法顯得更簡易、更明白、更易于人們的接受，這是大好事。我們偏重于實踐的通暢和義理的抉擇，沒有必要把重點放在歷史的考證上，那是歷史學(xué)家的事，我們了解一些就行了。這個問題前幾年在文殊院講《壇經(jīng)》時，我曾重點強調(diào)過，今天再重復(fù)一下。我偏重于使自己能得受用，為大家提供精神食糧，就是希望大家能在人生問題上打開一個缺口，找到一個出路。

對大家的希望

　　下面就準(zhǔn)備開講了，講《壇經(jīng)》之前，談一下我對大家的希望。一是希望大家能認(rèn)識禪宗，認(rèn)識禪宗的思想體系；二是希望大家能在這次學(xué)習(xí)中得到一些正知正見；第三，說得高一些，希望能有同學(xué)在這次因緣中開悟。承擔(dān)佛法不是一件小事，沒有真正的力量是不行的。當(dāng)今的世界可不是古代社會，是科學(xué)昌明、文化發(fā)達(dá)、技術(shù)先進(jìn)的時代，要在這樣的時代中振興佛法，沒有高于時代的眼界胸襟，沒有真正的見地和力量是不行的。這些力量必須從修行中來，從見地中來，而不應(yīng)從煩惱、分別心的意氣中來。沒有澡雪過的精神，而用人欲產(chǎn)生的那些聰明，只會把人間越弄越糟。所以，我希望大家如法修行，要明白“三界唯心，萬法唯識”的道理。自己就是一個完整的宇宙，把自己充實了，完美了，改造現(xiàn)實世界就有極大的力量，能把自己改造得好，就一定能把自己的環(huán)境改造好。而賦予你最大力量的，就是開悟。

　　下面我們開始學(xué)習(xí)《壇經(jīng)》。

潮州空空

六祖大師法寶壇經(jīng)

　　《壇經(jīng)》為什么說是“法寶”呢？通俗地說，《壇經(jīng)》就是諸法之寶，我們依據(jù)《壇經(jīng)》所說的法來指導(dǎo)我們的思想、行動、修行，就可以解脫于煩惱，得到人生的自由，并徹底地了脫生死，所以叫“法寶”。

　　為什么稱六祖為“大師”呢？在佛教中，大師就是佛，他的言行可以作為人天的規(guī)范，故稱大師。大師又叫天人師，既是人間、又是天人的老師。大師可不是隨便稱呼的，有的人學(xué)佛有一些成就，佛學(xué)也好，弟子也多，應(yīng)該受到社會的尊敬，但也不能動輒奉承為大師。在歷史上，能如玄奘大師、六祖大師那樣的人并不多，要明白其中的分寸。

行由品第一

　　時，大師至寶林。韶州韋刺史與官僚入山, 請師出，于城中大梵寺講堂，為眾開緣說法。師升座次。刺史官僚三十余人、儒宗學(xué)士三十余人、僧尼道俗一千余人，同時作禮，愿聞法要。大師告眾曰：“善知識，菩提自性，本來清凈，但用此心，直了成佛。善知識，且聽慧能行由、得法事意�！�

　　第一品是行由品。行由，就是經(jīng)歷；品，就是章。這一品主要講六祖大師的得法經(jīng)過。佛經(jīng)每部的開頭都有一個特點，就是“如是我聞，一時佛在……。”到底是何年何月何日，經(jīng)中都不作具體的交待，使人有種佛就在我們面前，現(xiàn)在就在說法的感受�！秹�經(jīng)》也用這種體例，只用了“時”，省去了那些不必要的時間范疇�！皩毩帧本褪菍毩炙�，在廣東韶州曹溪，韶州就是現(xiàn)在廣東的韶關(guān)市。刺史是漢代官名，相當(dāng)于省一級的最高軍政長官。唐代借用這一名稱，不過只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地市一級的長官。

　　這里可以看到弘法與社會各階層的擁護(hù)有關(guān)，六祖大師弘法，就得到了當(dāng)?shù)刈罡哳I(lǐng)導(dǎo)的支持和擁護(hù)。佛教對我們來說是人間佛教，必須面向整個社會，不是關(guān)起門來在山里修行一輩子。對社會、對人類不關(guān)心，就不是佛教了。

　　在這一段中，韋剌史和千余僧俗信眾禮請六祖大師開示，六祖于是升座說法。注意這一段，全部《壇經(jīng)》，乃至整個禪宗的大意，可以說都含攝在六祖的幾句開示中：“善知識，菩提自性，本來清凈，但用此心，直了成佛�！贝蠹仪�萬注意這幾句，可以當(dāng)作日常功課常常誦讀觀照，久后自有佳音�！吧浦�識”是佛教的專用名詞，指可以幫助我們修行，建立正知正見，趨向涅槃，了生脫死的老師。一般佛教徒出于自謙，常常稱他人為善知識以隨喜。菩提是印度語，即覺悟。佛教認(rèn)為我們每個人都有佛性，都有我們成佛的依據(jù)。自性就是佛性本身，它不離開覺性，并且本來就是清凈的。如果它不清凈，又怎能成為成佛的依據(jù)呢？既然每個人都有菩提自性，這個自性又本自清凈，所以我們就可以“但有此心，直了成佛”。

　　自性、此心到底是什么呢？現(xiàn)在經(jīng)常都有人說應(yīng)該自己了解自己，如“三省吾身”，“自知者明”等等，這當(dāng)然是自我認(rèn)識的必需功夫。但佛教——禪宗認(rèn)為，這不夠，不徹底，這樣的省察、觀照自己當(dāng)然了不起，但還須繼續(xù)深入。我現(xiàn)在問你：父母沒有生下你以前，你是什么模樣，又在什么地方？百年后燒成灰，你又是什么模樣，又在什么地方？生前死后，到底有沒有你？如果說沒有，那你學(xué)佛是白學(xué)了；如果說有，那又在何處，你答得出一句來嗎？這是祖師們經(jīng)常驗人的刀口，一般的學(xué)人是過不了這個關(guān)口的。所以說你并不是真正了解了自己，如果真的認(rèn)識到了，你就立地成佛。菩提自性就是你的佛性，只要直下了解了自己這個心，就能成佛。

　　這是禪宗里極為扼要的幾句話，很有概括性。你如果要問禪門中人為什么能成佛，得到的回答就是如此簡單和明白：因為你有佛性，自己了解自己就成佛了。學(xué)禪不要向外求，禪并不在外面，自己就自足自有的��！但人們總是不相信自己，在外面東抓西抓，反而把自己捆住了，不能直下見性證入涅槃。涅槃是宇宙人生的實相，不是在宇宙人生之外。正因為如此，頓悟成佛才有可能。正因為你自己的那個心，本質(zhì)就是涅槃，所以不要繞圈子，直下頓悟就能成佛。對這點，學(xué)禪的人必須有堅定的信念。

　　“慧能嚴(yán)父，本貫范陽，左降流于嶺南，作新州百姓。此身不幸，父又早亡，老母孤遺，移來南海。艱辛貧乏，于市賣柴。時，有一客買柴，使令送至客店�？褪杖�，慧能得錢。卻出門外，見一客誦經(jīng)�；勰芤宦劷�(jīng)語，心即開悟。”

　　這是六祖得法因緣的前奏。要注意這一段在全部《壇經(jīng)》中的地位。從這段六祖“一聞經(jīng)語，心即開悟”到后來在五祖那里“言下大悟”是一個有過程的悟入整體，沒有此時的“心即開悟”，便沒有后來的“言下大悟”。對這個過程，我們在這一品中應(yīng)留心參究。

　　六祖的祖籍是河北范陽，父親被罷了官，到了廣東。唐代中原地區(qū)的官吏，犯了錯誤，或得罪了權(quán)貴，往往都會被“左遷”，即給予貶到邊遠(yuǎn)地方的處分。六祖那時的環(huán)境極差，父親很早就去世了，他和母親相依為命，先在新州，后來又遷到廣州，靠打柴賣柴為生。這樣貧困的生活，六祖當(dāng)然讀不成書，上不了學(xué)。他既然沒有讀過書，為什么會“一聞經(jīng)語，心即開悟”呢？這里就有三世因果的道理。佛教認(rèn)為一個人前世學(xué)佛有所積累，在此世因緣成熟了，就可以開悟。沒有三世因果，世上好多事情就不好解釋，不管你信不信，佛教里就認(rèn)定了這個道理。下面簡單談?wù)劮鸾踢@方面的有關(guān)理論。

四諦法和三世因果

　　四諦法是全部佛教的總綱。佛學(xué)盡管博大精深，總的說來不出苦、集、滅、道這四諦。人生是苦，造成苦的原因是煩惱。對此，佛教有詳盡的闡述，它不僅從現(xiàn)實的這一世來究其因果，而且還追溯到前世去尋找始因，這個因果鎖鏈，一直貫穿于過去、現(xiàn)在、未來的三世之中，佛教稱這個超越常識的生命流為三世因果。這是佛教的特殊教義，其它宗教都沒有提出或解答這個與人至關(guān)緊要的問題。

　　儒、釋、道稱為中國三教。道家在這個問題上，不承認(rèn)呢，又似乎有；承認(rèn)呢，但沒有多少明確和成熟的理論。儒家對這個問題則是敬而遠(yuǎn)之�？鬃拥膶W(xué)生子路曾問孔子，鬼是怎么回事呀？孔子說，你連人的事情都沒有弄清楚，還談什么鬼呢！子路又問：那么死是怎么回事？孔子說，你呀，連活著的事情都沒有弄清楚，談死干什么！以后儒道在生死問題上的認(rèn)識，基本上都附會佛教的說法，沒有獨特的、自成一家的認(rèn)識。

　　基督教不承認(rèn)有三世因果，并斷言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所以必須信仰上帝，求得解脫，不然在死后只有聽任基督的末日審判，該升天堂的升天堂，該下地獄的下地獄�；�督教稱此為“一次得救”。人生回旋的自由少得可憐。

　　佛教則不然，認(rèn)為人的生命是無窮之流，可以無限轉(zhuǎn)生，也就是“六道輪回”。有些沒有學(xué)過佛的人說這是迷信。而作為佛教徒則非承認(rèn)不可，不然全部佛教就建立不起來。如果煩惱痛苦只這一世，那就很好解決�？蓪嶋H情況遠(yuǎn)不是如此，每一個人的現(xiàn)實內(nèi)容，根本不是這一世的經(jīng)歷所能解釋得了的。這是人生最緊要的問題。每個人的性格、氣質(zhì)、品德、智力、命運都不盡相同，有種種的差別，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我們都是人，都生活在地球上，大環(huán)境一樣，用基督教的話來說，大家都是上帝的兒子，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但事實上人與人之間盡是不平等。產(chǎn)生不平等的根本原因，不從三世因果中去尋找，現(xiàn)實社會中的理論是解釋不了的。

十二因緣

　　佛教是怎樣解釋三世因果的呢？其根據(jù)就是十二因緣，也叫十二緣起。十二因緣依次是：無明、行、識、名色、六處、觸、受、愛、取、有、生、老死這十二項。解釋十二因緣的論述很多，也不是很容易就懂了。這里結(jié)合大家的現(xiàn)實，方便簡略地介紹一下。

　　人的感受是先于愛的，總得先有個感受的主體吧，一接觸便產(chǎn)生感受，有了感受就有了喜舍。佛教對接受外部事物的官能稱為“六入”，其感官稱為“六根”，即眼、耳、鼻、舌、身、意。六根的對象分別是色、聲、香、味、觸、法。凡是抽象性、原理性、形而上的東西就叫法。法看不見，摸不著，但可以進(jìn)入思維而認(rèn)識。六根對六塵，就產(chǎn)生了完整的認(rèn)識。六入又從哪里來的呢？通俗地講，身體叫名色，名是指精神作用，色是指物質(zhì)作用。人的精神和頭、軀干、四肢合起來成為一個統(tǒng)一的生命體。佛教認(rèn)為，籠統(tǒng)說個身體不明確，死人也有身體。凡對這些東西起名，必定要有個精神的作用才行，而精神則必須寄托在物質(zhì)的身體上才能有所作用，所以合稱為“名色”。

　　感官因身體而產(chǎn)生，接觸外界產(chǎn)生了感受，進(jìn)而產(chǎn)生了“愛”。有所愛，則想得到、占有，這就是“取”。要想取得，就會“有”種種業(yè)行的產(chǎn)生，并付諸行動。這就是我們現(xiàn)實生活中，此生此世所表現(xiàn)出來的內(nèi)容。

　　每個人都必須因母親懷孕而出生。在母親的腹中六根就形成了。但母腹中這個胚胎是怎么來的呢？自然科學(xué)認(rèn)為，這是因父母交合時，精卵結(jié)合而形成了這個胚胎。胚胎十月成熟，呱呱墜地，于是才是現(xiàn)實的人。佛教的認(rèn)識還要深入一層。下一代的生命離開了父母這個緣當(dāng)然不行，父母交合只是你的外緣，必須有你自己的參與，加上父母的外緣，才能形成胚胎。父母如同陽光、土壤、水分，自己才是真正的種子。所以牡丹有牡丹的種籽，菊花有菊花的種籽。這些種籽，加上土壤、雨露、陽光等外緣，就會發(fā)芽、開花、結(jié)果。因此，一旦談到你本身，就涉及到前世的問題。必然有個投胎的東西。這東西是什么，又是從哪兒來，怎樣找到你父母的呢？父母很多，為什么單單投身到這家，而不是那家呢？這就說明了由你前世積聚的種種業(yè)力，產(chǎn)生了趨向性的認(rèn)識，恰好這家父母的業(yè)力與你有緣，你就不知不覺地來到這家、這個世上了。

　　人的認(rèn)識，是從哪兒來的呢？佛教認(rèn)為，沒有專門佛教修行的人們，其身、語、意三業(yè)的活動，都是陷在無明之中，渾渾噩噩的。人死了之后，肉體雖然腐化了，但其業(yè)力仍在，不會與肉體一同消失。這個業(yè)力看不見，摸不著，一旦因緣成熟，就會以各種相應(yīng)的生命形態(tài)來接受果報。有的人認(rèn)為胡作非為一世，死后就一了百了。沒有那么便宜，善善惡惡種種業(yè)力，如同存在銀行里的帳一樣，到時都會兌現(xiàn)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如果真的一死就了，那些殺人放火十惡不赦的人不是太幸運了，而我們這些規(guī)規(guī)矩矩、克己為人的豈不都成了傻蛋？有了這個三世因果，有了這個業(yè)力不滅，整個因果鏈的作用就顯示出來了。這樣，壞人才有所忌憚，好人才有所慰藉。十二因緣順著開展，佛教稱為十二因緣流轉(zhuǎn)門，就是：無明緣行，行緣識，識緣名色，名色緣六入，六入緣觸，觸緣受，受緣愛，愛緣取，取緣有，有緣生，生緣死。這樣周而復(fù)始地形成了六道的輪回。前兩個環(huán)節(jié)指前世，中間八個環(huán)節(jié)說明了今世，后兩個環(huán)節(jié)又落實在下一世。同時，在今世的八個環(huán)節(jié)中，前五個環(huán)節(jié)是你現(xiàn)在的果，后三個環(huán)節(jié)是你現(xiàn)在和未來的因。十二因緣在佛經(jīng)中隨處可見，懂得了其中的道理，就明白了三世因果絲毫不爽。這是一個佛教徒應(yīng)該明白和認(rèn)真修行的基本道理和依據(jù)。

　　人的生死就是一個緣起，無明作為條件，以前世所作的種種業(yè)行為因，就產(chǎn)生了自發(fā)沖動。以此為條件產(chǎn)生名色就入胎了。入胎后以身體為條件就產(chǎn)生了感官，以感官為條件就有了接觸，接觸就有愛的趨向，于是產(chǎn)生了取，以取為條件就產(chǎn)生了有，后來就是生和死。這就是生命之流，其間并無一個不變的東西貫穿始終。譬如被點燃的柴火再點燃另一柴火，可是此火并非彼火；但無此火也沒有彼火。說不是嗎？它們又有關(guān)系，說是一個嗎？但彼不是此，所以叫“無一非異”。這是佛教不同于其它宗教的一個特點：此有故彼有，此無故彼無：此生故彼生，此滅故彼滅。

　　十二因緣這條因果鏈?zhǔn)侨绱说挠辛Γ�使人生生世世沉溺其中，怎樣才能得到解脫呢？佛告訴我們，要得到解脫，就必須把這條因果鏈斬斷。死從生，要想不死，就必須斷生；生從有來，不生就須斷有；斷有則須斷取……一直下去，直到把無明斷了，才能超出輪回，了脫生死，這就是十二因緣還滅門。佛教不認(rèn)為一死就可以脫離苦海，要斷十二因緣，要斷無明，“此無故彼無，此滅故彼滅”，這樣，就可以解脫于生死了。

　　佛教徒或研究佛教的學(xué)者應(yīng)該知道，佛教四諦法中的“苦”與“集”的關(guān)系，是十二因緣所解釋的。有煩惱，有無明就是苦，這個苦，絕不是這一輩子就可以了事，會一直延續(xù)到下一世。人生的現(xiàn)象千差萬別，為什么有的人生下來就環(huán)境好，既聰明，又漂亮。為什么有的人生下來就環(huán)境差，既愚昧，又丑陋。這個差別應(yīng)怎樣解釋呢。怪父母，父母也沒法，父母誰不想自己的條件好、生的子女聰明漂亮呢？先天的問題自己作不了主，那后天的問題自己總有法吧！可丑陋的人不論怎樣努力，也不可能使自己漂亮起來……這個問題推衍開來，真是太多了�？茖W(xué)家們講因果，到此也困難了，盡管遺傳基因、生物工程有了巨大的發(fā)展，面對這些問題同樣會束手無策。這一切，在三世因果、十二因緣中卻得到了圓滿的解釋。

　　佛教認(rèn)為生命之流不斷，有過去就有現(xiàn)在，有現(xiàn)在就有未來；無明之后有老死，老死之后有無明，輪回不巳，無有窮盡。所以不要以為現(xiàn)在是這樣的，以后仍然會是這樣�？嗪透２粫�永恒不變。諸行無常嘛，命運之路總是不平靜的，不平直的。一個人今生有道德，對社會的奉獻(xiàn)大，下一生就可以轉(zhuǎn)入天道。一個人今生沒有道德，損人利己，下一世就可能變成畜牲。人、天、非人、畜牲、餓鬼、地獄這六道，就是以你自己的業(yè)行活動為標(biāo)記，該入哪一道就入哪一道。對此，人們可自由選擇。

　　學(xué)佛的人知道其中的利害，才去修道，以了脫生死。而生死輪回最重要的一環(huán)就是十二因緣中的無明，所以修行的最終目標(biāo)是斷除無明。哪怕你修成了神仙，無明沒有斷除，清福享盡后仍然會掉下來的。所以必須斷除無明，直入涅槃，才是了脫生死的唯一出路。

　　在講六祖大師“一聞經(jīng)語，心即開悟”時，我們溫習(xí)一下佛教的基本理論是有益的，不然，誦《金剛經(jīng)》的人多得很，他們?yōu)槭裁礇]有開悟？哪怕誦上千遍萬遍，沒有三世因果的道理是講不通的。不過也不要自暴自棄，認(rèn)為自己不行，你又怎么知道自己前世善因緣種得不夠呢？禪宗在這個問題上有獨特和發(fā)揮，在《壇經(jīng)》中，我們會反復(fù)講說�？聪乱欢危�

　　“遂問客：‘誦何經(jīng)？’客曰：‘《金剛經(jīng)》�！瘡�(fù)問：‘從何所來，持此經(jīng)典？’客云：‘我從蘄州黃梅縣東禪寺來。其寺是五祖忍大師在彼主化，門人一千有馀。我到彼中禮拜，聽受此經(jīng)。大師常勸僧俗：但持《金剛經(jīng)》，即自見性，直了成佛�！�慧能聞?wù)f，宿習(xí)有緣，乃蒙一客取銀十兩與慧能，令充老母衣糧，教便往黃梅，參禮五祖。”

直了成佛

　　上面談了三世因果，六祖這里不是也說“宿習(xí)有緣”嗎？這是佛教的基礎(chǔ)，也是基本的常識。但要真正明了這個事情就相當(dāng)難了。要真正明了三世因果，就必須見道，具足三明六通，這時，觀三世因果的生命流如同掌中觀物一樣。

　　但禪宗之所以是禪宗，六祖之所以是六祖，在修行的方法上就與佛教其它宗派有很大的不同。禪宗有自己立宗的特色，這就是“明心見性，頓悟成佛”，簡而言之就是“直了成佛”。有人說，成佛哪有這樣容易。你在前面講三世因果、十二因緣，我們陷在其中，方向都弄不清楚，智慧功行都不具備，怎么成得了佛呢？我認(rèn)為，這個看法看到了成佛的難處，當(dāng)然對，你就應(yīng)當(dāng)發(fā)心、努力。但這畢竟與禪宗不相應(yīng)。以這種心態(tài)來學(xué)禪宗是不行的，僅此一點就把自己擋住了。若說凈土宗，凈土宗也有這個味道，自己的力量不夠，才仰仗佛力往生西天，再聽佛說法，在那里花開見佛，悟無生法忍。西天的條件好，教授也不同，所以見道要快些。其它如中觀、唯識等各大宗派，都認(rèn)為曠劫無明遮障，必須通過多生累劫的修行，分段悟明，最后才能達(dá)到等覺、妙覺。所以說，我們現(xiàn)在學(xué)佛，只是準(zhǔn)備一些學(xué)佛的資糧而已。停滯在這個體系上的人，他不相信自己可以開悟，也不相信別人可以開悟。但佛是現(xiàn)身成佛的嘛，禪宗內(nèi)許多祖師不是“言下大悟”的嗎？有人會說，佛那一悟之前，不知修行了多少劫。禪宗會說，你怎么會知道呢？還不是書上看來的，耳朵聽來的嘛，何況，你又知不知道我們前世又修了多少劫呢？我說我賈題韜前世已修行了三大阿僧祇劫，你能否認(rèn)嗎？若說人都有現(xiàn)實的煩惱，那釋迦佛見道之前，煩惱比大家都還重嘛，王宮里當(dāng)太子都不舒服，他也娶了老婆，生了孩子嘛。后來出家，修了六年的苦行，仍然莫名其妙，摸不著魂頭，所以說佛未悟之前，與我們凡夫沒有多大的區(qū)別。釋迦佛可以開悟，我們也可以開悟，這個信心一定要建立起來，沒有這個，就不是禪宗。

　　佛是人做的，開悟離不開這個“心”，就是每個人自己的這個心，能把這個心認(rèn)識了，你就開悟了，世間還有比這個更簡單明捷的事嗎？有人說，既然成了佛，佛的法報化三身為什么沒有在我頭上顯過靈呢？塵塵剎剎，無量諸佛，我為什么一個都見不到呢？真是荒唐之極，你那么厚的無明煩惱把自己障著，你怎么見得到佛呢？你能見到的一切，還不是自己的無明、自己的煩惱。對無明煩惱，你自己不下手，佛菩薩都拿你沒有辦法，你又怎么見得到佛呢？我們這些人嬌生慣養(yǎng)，對自己的毛病下不了手，怎么能見道？所以禪宗里有那么多的棒喝。祖師們因慈悲之故，見你可憐，心里著急，才給你來個行棒行喝，來打掉你的糊涂和妄見，剪除那些枝枝丫丫，讓你直見本來。所以，這里“即自見性，直了成佛”極為重要，是禪宗的命脈所在。要學(xué)禪宗么，就只此一條路。

《金剛經(jīng)》

　　六祖大師“一聞經(jīng)語，心即開悟”，這是打妄語嗎？當(dāng)然不是。這的確不可思議。五祖大師在黃梅，用《金剛經(jīng)》導(dǎo)化眾生，常說：“但持《金剛經(jīng)》，即自見性，直了成佛�！蔽遄媪�祖一呼一應(yīng)，都在為我們開示無上妙諦。

　　《金剛經(jīng)》有這么大的力量嗎？我們誦持《金剛經(jīng)》就可以開悟嗎？為什么有的人誦持了幾十年開悟不了呢？

　　大家知道，《金剛經(jīng)》號稱難讀，許多有學(xué)問的人也未必能懂。在六百卷的《般若》中，《金剛經(jīng)》僅是其中的一部，但是極好的一部�！督饎偨�(jīng)》與中國人有緣。六百卷的《般若》，學(xué)佛的有多少人學(xué)過，背過？許多人都不知道里面說了些什么。但其中的《金剛經(jīng)》，幾乎每個學(xué)佛的人都知道，都讀誦過。這是什么原因呢？這就是因為有五祖、六祖的大力提倡。

　　聽趙樸老講，毛澤東曾給他開過玩笑，說：“佛經(jīng)里有些語言很奇怪，佛說第一波羅蜜，即非第一波羅蜜，是名第一波羅蜜。佛說趙樸初，即非趙樸初，是名趙樸初�？磥砟銈兎鸾踢�真有些辯證法的味道�！睆倪@里看出毛澤東是熟悉《金剛經(jīng)》的。佛說、即非、是名是《金剛經(jīng)》的主題，全部《金剛經(jīng)》反復(fù)講述的就是這一主題，后面的“應(yīng)無所住，而生其心”就是這一主題的引伸。這個主題，解答了“降伏其心”的菩薩心行的關(guān)鍵，歷來為中國佛教徒所重視。

　　《金剛經(jīng)》的確很難理解，沒有修正到家，翻翻佛教辭典，看看有關(guān)注疏，當(dāng)然也可以理解一些，但那僅僅是比量境，是知解的學(xué)問，沒有活般若的成熟，當(dāng)然不能從中開悟。六祖不識字，他怎么一聽經(jīng)就開悟了呢？有人說，禪宗講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為什么五祖、六祖又在勸人讀《金剛經(jīng)》呢？這些人把一期方便當(dāng)作實法，不知道佛法是活的，禪宗是活的。一說不立文字，他說不看書；要他看書，就去鉆牛角，真是教條主義到處都有。所以“但用此心，直了成佛”，與“但持《金剛經(jīng)》，即自見性，直了成佛”是統(tǒng)一的。在學(xué)禪宗沒有找到入處之前，誦持《金剛經(jīng)》是極有好處的，一方面可以幫助你獲得許多佛教知識，另一方面可以幫助你進(jìn)入禪宗。當(dāng)然，這都慢了，你如果能用六祖“但用此心，直了成佛”的開示來讀《金剛經(jīng)》，我想，其中的效果是不可思議的。在下面講到五祖?zhèn)鞣〞r，我們還要著重闡述。

潮州空空

佛性本無南北與世間法

　　“慧能安置母畢，即便辭違，不經(jīng)三十余日，便至黃梅，禮拜五祖。祖問曰：‘汝何方人？欲求何物？’慧能對曰：‘弟子是嶺南新州百姓，遠(yuǎn)來禮祖，惟求作佛，不求余物。’祖言：‘汝是嶺南人，又是獦獠，若為堪作佛？’慧能曰：‘人雖有南北，佛性本無南北，獦獠身與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別？’五祖更欲與語，且見徒眾總在左右，乃令隨眾作務(wù)�；勰茉唬骸�慧能啟和尚，弟子自心常生智慧，不離自性，即是福田，未審和尚教作何務(wù)？’祖云：‘這獦獠根性大利，汝更勿言，著槽廠去�！�慧能退至后院，有一行者，差慧能破柴踏碓。經(jīng)八月余。祖一日忽見慧能，曰：‘吾思汝之見可用，恐有惡人害汝，遂不與汝言，汝知之否？’慧能曰：‘弟子亦知師意，不敢行至當(dāng)前，令人不覺�！�”

　　這一段很重要，應(yīng)深入體會。你看，六祖一見五祖時口氣就不�。骸拔ㄇ笞鞣穑�不求余物�！敝苯亓水�(dāng)?shù)匾�求作佛。沒有這個氣派就不要學(xué)禪宗。開始五祖似乎有些小看六祖，一個鄉(xiāng)巴佬怎能學(xué)佛呢？但六祖已是開悟的人了，所以下語就大不一樣：“人雖有南北，佛性本無南北”這可不是從理論上學(xué)來的，而是自己的見地。我們這些學(xué)佛一輩子的，忽如其來時，可能還答不出這種水平�！蔼樷采砼c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別？”句句都是見性的話。對此，大家不能等閑視之。要知道，這些話是從六祖發(fā)的端，他那時可沒有現(xiàn)成套語可以揀來運用，不像后來的禪八股們，有現(xiàn)公案可循。那些三藏十二部背得爛熟的人，關(guān)鍵時候未必能直截了當(dāng)?shù)卮鹕线@幾句。

　　六祖在黃梅，先就當(dāng)八個月的碓米行者。要注意，五祖對六祖說：“吾思汝之見可用，”稱贊了六祖見地之高，可以弘揚佛法。但五祖當(dāng)時不敢讓六祖親近自己，雖然六祖是自己尋找多年的接班人。這是什么原因呢？“恐人害汝，遂不與言�！倍�六祖也敏銳地知道這點。許多人讀到這里都會想，這些學(xué)佛多年的人，怎么還會你爭我奪，貪嗔為什么解決不了？我說，正是因為自己壞，不干凈才去學(xué)佛嘛，學(xué)佛就是要改造自己，使自己變成好人。但對學(xué)佛的人也不能苛求，不要以為學(xué)佛就什么都干凈了，今天學(xué)佛，明天什么煩惱都沒有了，生死也就了了，沒那么容易。從《壇經(jīng)》這一段中可以看到，都是學(xué)佛的，而且追隨五祖這么久，單一個名利心就沒有解決，還談什么明心見性。

　　達(dá)摩大師在中國傳有衣缽，代代相傳作為得法的憑證。得到衣缽就是祖師。有了衣缽，那名也有了，利也有了，供養(yǎng)的人也就多了。神秀沒有得到衣缽，武則天對他尚如此尊敬，迎到宮中供養(yǎng)，還皈依了他，親自行跪拜禮。得法就可以得到衣缽，成為祖師，無怪有那么多的人要去爭。這種行為，與世間爭名奪利的人有什么區(qū)別呢？

　　我常常說，不要聽到有人昨天就有，今天說空，就以為他有進(jìn)步了。不要聽那一套。從前以有為有，今天以空為有，以后又變成了非空非有，即空即有，等等，等等，實際上還是那個“有”，換湯不換藥，可怕得很。在概念上變來變?nèi)ィ�做學(xué)問可以，修行可不行�，F(xiàn)在想當(dāng)祖師，就是出家前想做官、想發(fā)財?shù)哪莻�貪著心嘛，不然五祖怎么會那樣小心，見了真正的傳法人不敢親近呢？別外，當(dāng)時五祖雖然已有神秀、慧安、智詵等十大杰出弟子，但在見地上都不如六祖純，不如六祖高，于是想把衣缽傳給六祖。但在方法上卻極為謹(jǐn)慎，懂得這點，才叫善知識。一個大師，不僅要通出世法，而且要通入世法，要通人情世故。世間法不圓融，傳法、弘法的事就處理不好。認(rèn)真研究過戒律的人都知道，釋迦佛對世間法真是了如指掌，二百多條比丘戒，是把世間人情世故看透了才訂得出來的。佛知道在修行中會產(chǎn)生哪些毛病，就制定相應(yīng)的戒律來加以約束。所以圓融世間也是佛法，不能置之不理。但一見本性后，執(zhí)著也就輕了，才能隨方就圓，煩惱業(yè)力的力量就弱了。歷代大師沒有不精通世間法的，只是不著于世間法，默而化之而已，不然又怎能度化眾生呢？開悟了還不能減輕偏執(zhí)，這個開悟就有問題。開悟是真實的事，是當(dāng)下見效，立竿見影的事，而且可以隨時驗證。五祖如果不明白這些，直接、公開地把法傳給六祖，就會把六祖毀了，法也傳不下去。

參禪和輪刀上陣

　　“祖一日喚諸門人總來：‘吾向汝說，汝等終日只求福田，不求出離生死苦海。自性若迷，福何可救？汝等各去自看智慧，取自本心般若之性，各作一偈來呈吾看。若悟大意，付汝衣法，為第六代祖�；鸺彼偃�，不得遲滯，思量即不中用。見性之人，言下須見，若如此者，輪刀上陣，亦得見之�！�眾得處分，退而遞相謂曰：‘我等眾人，不須澄心用意作偈，將呈和尚，有何所益？神秀上座現(xiàn)為教授師，必是他得。我輩謾作偈頌，枉用心力�！�諸人聞?wù)Z，總皆息心，咸言：‘我等以后，依止秀師，何煩作偈�！�”

　　禪宗作為佛教內(nèi)的一個宗派，它的目的與整個佛教的目的是一致的，就是要解決生死問題。如果說禪宗不是佛教，或說可以離開佛教而獨立，那若非外行，就是別有用心。《遺教經(jīng)》記載佛滅度時，弟子們在佛的面前宣誓說：“太陽可以冷，月亮可以熱，四諦法是不能動搖的。”苦、集、滅、道四諦，生死事大不是苦諦么？生死是輪回，輪回就是一個苦字。要看到，五祖這里處處講教，證明了禪宗不是如某些人認(rèn)為可以離開教的�？嗟母�子何在？就是煩惱，煩惱就是集諦。如何去斷煩惱了生死，就要去修行，佛指示的修行之路，就是道諦。開悟見道，就是滅諦——得到了涅槃寂凈。四諦法禪宗是全要的。所以說，通宗不通教，開口便胡道。教理不通，往往會講出一些出格的話來，要注意這點。

　　學(xué)佛不是求來生的福報，而是要出離生死苦海，不認(rèn)識這點，是談不上修道的。要解決這個問題，就必須開悟。這是佛法的根本，是禪宗的命脈，不論禪宗的機鋒、棒喝和教下的種種方便，都是圍繞這一問題的展開，沒有這個明確的目標(biāo)，怎么能得解脫呢？對五祖的這一番話，的確應(yīng)好好體會。

　　作偈，在禪宗內(nèi)是直呈本性，直呈見地的一種方式，等于考試時交的那份答卷。呈偈是極其嚴(yán)肅的事，并不是任何人，任何時候和地方都可以隨便寫寫，不像文人們興致一來寫首詩那樣簡單。后來規(guī)矩壞了，什么樣的人都可以胡撰幾句來附庸風(fēng)雅。我們不要有這樣的習(xí)氣。從前在成都，我給謝無量先生看某人一篇文章，謝先生說：“我的確沒有開悟，只不過文章寫得馬虎而已。我們這類人一輩子就是寫文章，寫得像一個東西還不容易。要說開悟我委實不懂�！币�知道，謝先生的詩文是極好的，他的禪詩、禪文也是極妙的，但他自己明白，也承認(rèn)自己是外行。呈偈是表現(xiàn)自己的真實境界，修行程度的，可不是寫文章圖好玩。所以五祖一語道破：“思量即不中用”；又說：“見性之人，言下須見。”

　　真正見性的人一出語就對路。所以禪宗的答話不是容易、隨便的事，有的答話還遭報應(yīng)。有的學(xué)者對禪宗的公案、機鋒、轉(zhuǎn)語想用邏輯的判斷、分析、推理、分類、歸納等方法加以辨析，想從中弄出點頭緒，可惜此路不通。如果弄得通，古人早弄通了。因為開悟是超邏輯的事，而你使用的方法僅僅是邏輯，怎么行呢？蓮池大師《竹窗隨筆》中說，你們不要以為祖師們見面時的那些話是隨便說的，他們是見了性的，是在本份性上說話，你用那些似是而非的分別思量去套，怎么行得通呢？

　　所以五祖要大家呈偈，用四川話來說，就是要“亮真鋼”。下面的話就很好：“若如此，輪刀上陣亦得見之�！边@里充分表現(xiàn)禪宗的特色。“直下見性”，性就是你自己。所謂“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無時不在，無處不在，隨時隨地都可以開悟，不一定必須閉目打坐，手捏法印，調(diào)勻氣息才能見性。禪宗對禪定并不排除，這是很好的法，但也未必非如此不可。坐在那兒有禪，到了社會上就沒有禪了，那怎么行。所以，哪怕上了戰(zhàn)場，到了生死關(guān)頭也是可以開悟的。法是圓滿的，法是活潑潑的，條條大路通長安，處處都可以開悟，并不局限在某種特定的模式上。這就是禪宗的特色。而且只有禪宗才作如此的提倡�！赌鶚劷�(jīng)》里的那位廣額屠兒在佛的開示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不是“輪刀上陣”嗎？要知道禪宗是釋迦佛的心傳與中國文化相結(jié)合而開出的一朵花。

　　一說作偈，五祖門下弟子們的無能就暴露無遺了。他們與互相推諉，自暴自棄。一是不敢作，二是根本不知道該寫些什么，他們連自性的影子都沒有夢見過，也從未留心什么般若自性，怎么能作出偈子來呢？他們與六祖初見五祖時所說的“唯求作佛”等那一番話簡直有天壤之別�？梢哉f六祖的答卷先就交了，這次只不過是復(fù)試而已。

　　眾人把呈偈的大事推給神秀，認(rèn)為只有神秀才有得衣缽的可能。下面我們來看這段故事。

上座部、中觀和華嚴(yán)

　　“神秀思惟：‘諸人不呈偈者，為我與他為教授師，我須作偈將呈和尚，若不呈偈，和尚如何知我心中見解深淺；我呈偈，求法即善，覓祖即惡，卻同凡心，奪其圣位奚別？若不呈偈，終不得法，大難大難�！�五祖堂前，有步廊三間，擬請供奉盧珍畫《棱伽經(jīng)》變相及《五祖血脈圖》，流傳供養(yǎng)。神秀作偈已成，數(shù)度欲呈，行至堂前，心中恍惚，遍身汗流，擬呈不得。前后經(jīng)四日，十三度呈偈不得。秀乃思維：‘不如向廊下書著，縱他和尚看見，忽若道好，即出禮拜，云是秀作。若道不堪，枉向山中數(shù)年，受人禮拜，更修何道！’是夜三更，不使人知，自執(zhí)燈，書偈於南廊壁間，呈心所見。偈曰：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
　　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秀書偈了，便卻歸房，人總不知。秀復(fù)思維：‘五祖明日見偈歡喜，即我與法有緣；若言不堪，自是我迷，宿業(yè)障重，不合得法，圣意難測�！�房中思想，坐臥不安，直至五更�！�

　　這一段表現(xiàn)了神秀的修行見地及種種思維活動。他認(rèn)為“求法即善，覓祖即惡”，求也不是，不求也不是，把佛法和祖位分割開來，陷入極大的內(nèi)心矛盾之中。神秀追隨五祖的時間較長，又是教授師，代五祖在東山執(zhí)教，當(dāng)然大不平常。五祖對他的評價是：“東山之學(xué)，盡在秀矣�！边@是不能再高的贊譽了。雖然如此，五祖并沒有印可他，沒有把衣缽傳給他，而與眾人一樣，要過呈偈一關(guān)。這種傳法方式，已不同于上四代祖師了。這種公開競爭的新的傳法方式，難免會給神秀造成震動，但也不能怪五祖壞了祖師們的規(guī)矩，神秀沒開悟，沒有見性，五祖怎么會把法傳給他呢？同時只有通過“呈偈”這種公開競爭的方式，才能顯示出六祖超越常人的能力。

　　一般學(xué)佛的人都知道神秀的這個偈子�！吧硎瞧刑針洹笔瞧┯�。佛當(dāng)年在樹下悟道成佛，為了紀(jì)念，就把這棵樹稱為菩提樹。“心如明鏡臺”。心如明鏡一般，就可以照物。如果鏡面上積有塵埃，鏡子就失去了照物的功能。所以就要用功，要“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這個偈子的本意是：雖然人人都有清凈的佛性，但客塵來了，不加掃除就會污染、沉迷，所以要時時加以護(hù)持，不要讓五濁煩惱來干擾這個清凈的佛性。

　　要知道，神秀這個偈子是很有水平的，不能因為他沒有得法而小看了。他的中心思想是“心性本凈，但為客塵所染”，所以必須修戒、修定、修慧。這種思想來源于印度上座部佛教。上座部佛教的主張就是“心性本凈，客塵所染”。這里結(jié)合一起分析神秀偈子的含義。

　　釋迦佛滅度后百余年間，通過“七百集結(jié)”和“萬人集結(jié)”兩大法會，形成了上座部和大眾部兩大系統(tǒng)，后來又分成二十部之多。小乘二十部，就其共同點說，就是無我——一切法無我。這個無我，在佛教中又分成兩個，一是人無我，一是法無我。佛教認(rèn)為，任何個人，都是色、受、想、行、識五蘊合和而成，其中色蘊是物質(zhì)部分，其余四蘊是精神部分�？偠�言之，就是一個物，一個心，這兩大部分。大家學(xué)習(xí)過《心經(jīng)》，“照見五蘊皆空”的那個五蘊，就是指這五個方面。宇宙萬事萬物，歸結(jié)起來也就是這五個，歸納起來就是心與物兩大類。人我是五蘊合和，心物合和而成的一個假象，所以才叫“五蘊皆空”，離開這五蘊，就找不到這個人我。有這個人我，就會產(chǎn)生貪、嗔、癡種種煩惱，因而陷在生死苦海之中。對這一點，小乘佛教的認(rèn)識是共同的［二十部只有犢子部認(rèn)為有我，并有其中的理由］。如果追問，人我是五蘊合和而成的，離開了五蘊當(dāng)然就沒有這個人我。但五蘊又有沒有呢？小乘佛教基本上認(rèn)為五蘊是有的，故其結(jié)論為“我空法有”。

　　這是一個基本常識，因緣而成的東西總是空的，但那些具體、實在的因和緣總空不了吧。現(xiàn)在的自然科學(xué)也這樣認(rèn)識：宇宙中的一切現(xiàn)象都是由物質(zhì)構(gòu)成，物質(zhì)又可以分，于是就去尋找最基本、不可分割的物質(zhì)。從分子找到原子，從原子找到基本粒子，現(xiàn)在對基本粒子還在進(jìn)行解剖。煩惱的根子是“我”，只要懂得了“無我”，就找到了斷煩惱的方法。但如果僅有我空，而五蘊、煩惱這些“法”不空，煩惱又怎么斷得了呢？要徹底解決這個問題，于是產(chǎn)生了大乘佛法。

　　公元二三世紀(jì)時，印度出了一位大師——龍樹菩薩，他對般若學(xué)說進(jìn)行了整理和發(fā)揮，并系統(tǒng)地加以了總結(jié)。其代表作是《中論》、《十二門論》和《大智度論》；龍樹的弟子提婆又作了《百論》，這四部論都是解釋般若的。嚴(yán)格來說，講般若學(xué)，講《金剛經(jīng)》，依這四論來講才是“正統(tǒng)”。我國隋唐時代的三論宗，就是龍樹學(xué)派的嫡傳。該宗就是專門闡述和修習(xí)《中論》、《十二門論》和《百論》而得名的。不管三論、四論、最重要的要數(shù)《中論》�！吨姓摗肥紫仁瞧菩〕说�，它認(rèn)為，不僅人我空，五蘊也空，并提出了一切法空的著名論斷。在龍樹菩薩那里，才把大乘佛法的這一命題確定了。

　　一切法空，不留半點執(zhí)著，為什么要如此全面、徹底地談空呢？那里因為你還抓住一點是實在的東西，就得不到解脫。我空法有還停留在二元論的境況中，道理上也講不通。只有一切法空，一切煩惱才起不了作用，也才有解脫可言�！吨姓摗钒研〕似频锰貏e厲害，小乘認(rèn)為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中論》都毫不留情，一破再破，破到最后，佛的四諦法，十二因緣，涅槃等等，全都加以橫掃。有人會說，這些都是佛教的根本，怎么能破呢？這是因為小乘把這些大法變成了教條，在法上執(zhí)為實有，法就死了。只有通過破，才能把這些法變活。

　　其實在《金剛經(jīng)》里，全是這個破字，“佛說第一波羅蜜，即非第一波羅蜜，”“所謂佛法，即非佛法，”這是佛自己破自己嗎？不破，怎么會有后面的“是名第一波羅蜜”、“是名佛法”呢？當(dāng)你把《中論》看完之后，那些禪宗祖師們的“棒喝”，哪里又超出了《中論》的范圍呢？在《中論》里，還涉及了許多哲學(xué)問題，仍然是破，對時間、空間、因果，全破，毫不留情，而且極其精彩。《中論》為什么要這樣來破呢？這是因為站在更高的層次上來看世間學(xué)說的，大家可以去參。

　　《中論》的思想，就是佛教里的緣起法，“此有故彼有，此無故彼無�！闭l也離不開誰，無一法可以獨立，只有這個原則是不能破的。為什么呢？因為這是萬法的實相，超越了破立的范圍。沒有一法可以成為實法，沒有一法可單獨成立，一法緣起，必須萬法相應(yīng)。我現(xiàn)在彈指一聲，就萬法俱足——沒有這兩個指頭，能彈得響嗎？兩天不吃飯，有力量來彈嗎？沒有父母，哪有我呢？沒有空氣，誰又聽得見呢？沒有地球，大家都不知在哪兒，能聚在一起聽我此時一聲彈指？的確是緣緣相因，無窮無盡。所以僅這一彈指，宇宙萬法，無不含攝。把這個道理充分發(fā)揮出來的，就是華嚴(yán)宗，華嚴(yán)宗稱這個道理為“法界緣起”。自然科學(xué)的發(fā)展沒有止境，總有新的問題不斷涌現(xiàn)。在經(jīng)典力學(xué)之后，從相對論到統(tǒng)一場，物質(zhì)到反物質(zhì)，空間到反空間，時間到反時間，三維、四維時空到多維時空，宇宙爆炸等宇宙生成論……這一切，無非就是要把人生和宇宙圓融起來，從這些最新最高的自然科學(xué)理論上，也可以看到中論、華嚴(yán)理論的深刻，也才能明白后面六祖大師那個偈子的道理。從這里可以看出來，《壇經(jīng)》講的，都與教融為一體，怎么分得開呢？但卻是教的升華。反過來看，神秀在全部佛法中所表現(xiàn)的見地、程度，也就十分清晰了——下面用五祖的話來證明。

《宗鏡錄》的責(zé)難

　　“祖知秀入門未得，不見自性。天明，祖喚盧供奉來，向南廊壁間繪畫圖相，忽見其偈。祖言：‘供奉卻不用畫，勞爾遠(yuǎn)來。經(jīng)云：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但留此偈，與人誦持。依此偈修。免墮惡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令門人：‘炷香禮敬，盡誦此偈，即得見性�！�門人誦偈，皆嘆善哉。祖三更喚秀入堂，問曰：‘偈是汝作否？’秀言：‘實是秀作，不敢妄求祖位，望和尚慈悲，看弟子有少智慧否？’祖曰：‘汝作此偈，未見本性，只到門外，未入門內(nèi)。如此見解，覓無上菩提，了不可得。無上菩提，須得言下識自本心，見自本性，不生不滅。於一切時中，念念自見，萬法無滯，一真一切真，萬境自如如。如如之心，即是真實。若如是見，即是無上菩提之自性也。汝且去，一兩日思維，更作一偈，將來吾看。汝偈若入得門，付汝衣法�！�神秀作禮而出。又經(jīng)數(shù)日，作偈不成，心中恍惚，神思不安，猶如夢中，行坐不樂�！�

　　神秀認(rèn)識到了自性本自清凈，但卻停留在“我空法有”的層次上；他甚至也認(rèn)識到“一切法空”［在神秀的著作中，大乘佛法的境界是很高的］，但認(rèn)識歸認(rèn)識，畢竟沒有實際證悟到“一切法空”。他在實證的現(xiàn)量境中，在修行的實際理地中，只達(dá)到了“我空法有”的程度。正因為如此，所以還必須“時時勤拂拭”。神秀是誠實和有道德的人，他是就自己的真實見地寫了這首偈子，沒有花言巧語地胡謅一通。他深深地感受到了塵勞的壓力才能說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边@樣精辟的見解。因此五祖說他“只到門外，未入門內(nèi)”，還沒有達(dá)到“無上菩提”這種絕對自如的境界。對這個境界，五祖作了相當(dāng)細(xì)致的闡述。

　　“無上菩提，須得言下識自本心，見自本性”。這就不是“時時勤拂拭”所能達(dá)到的境界。為什么呢？“拂拭”時自性清凈，不“拂拭”時自性就不清凈了嗎？真正的佛性還能被污染嗎？真正見性之時，“拂拭”不“拂拭”是什么閑言語！一切皆如，分別悉泯，即妄即真，從何處劃分得出菩提煩惱來！這里五祖把禪宗的特點和盤托出：煩惱即菩提，生死即涅槃，而且覓煩惱生死了不可得。要知道，五祖這番話也不全是禪宗的，“一真一切真，萬境自如如”與我們剛才講到的華嚴(yán)境界也是一致的。五祖與華嚴(yán)宗的法藏大師是同時代的人，在高境界上真是一個鼻孔出氣。五祖留下的著作極少，《壇經(jīng)》的這段文字中，充分地表現(xiàn)了他極高的禪宗境界和嫻熟的教下功底，并把禪宗和華嚴(yán)的根本大法，有機地融為一體，苦口婆心地向神秀作了交待，可惜神秀悟緣未到，錯過了得法的機緣。

　　宋代永明壽禪師在《宗鏡錄》里贊嘆神秀的偈子“有體有用”，而說六祖“只開了一只眼”，這自然有他的看法。但以誰的為準(zhǔn)呢？見道的人心中自然明白。在這里我們當(dāng)然要以五祖的評判為準(zhǔn)，而不能附會永明壽，五祖比他更了解神秀。作為禪宗一脈單傳的五祖，如果把衣缽傳給了神秀而不是慧能，那么以后的中國佛教史、禪宗史都要改觀。從幾十年后神秀禪系在佛教舞臺上迅速消失，六祖法門在全國佛教中取得主導(dǎo)地位這一事實來看，六祖的法，的確比神秀高明 得多，圓滿得多，也更適應(yīng)中國固有的文化土壤，同時也證明了五祖非凡的眼力。

　　盡管如此，五祖對神秀仍然是愛護(hù)的，對神秀的成就也是肯定的：“依此偈修，有大利益”。這不是敷衍的話，對一般人來講，能達(dá)到神秀這種程度也是困難的。對某種根器的人來講，也是適用的。那些人有那么多業(yè)力，有那么多煩惱，要讓他們頓悟是很困難的，指導(dǎo)頓悟的善知識也不多。所以，照神秀的辦法，對自己的煩惱、妄念時時警惕，隨時照了，也是不可或缺的踐履，這樣修行，當(dāng)然“有大利益”，至少也可以“免墜惡道”。有此基礎(chǔ)了，再遇到大善知識，也是可以見性開悟的。

潮州空空

分別思維與言語道斷

　　“復(fù)兩日，有一童子于碓坊過，唱誦其偈。慧能一聞，便知此偈未見本性。雖未蒙教授，早識大意。遂問童子曰：‘誦者何偈？’童子曰：‘爾這獦獠不知。大師言：世人生死事大，欲得傳付衣法，令門人作偈來看，若悟大意，即付衣法為第六祖。神秀上座于南廊壁上書無相偈。大師令人皆誦，依此偈修，免墮惡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慧能曰：‘我亦要誦此，結(jié)來生緣。上人，我此踏碓八個余月，未曾行到堂前，望上人引至偈前禮拜。’童子引至偈前禮拜，慧能曰：‘慧能不識字，請上人為讀。’時，有江州別駕，姓張，名日用，便高聲讀�；勰苈劶�，遂言：‘亦有一偈，望別駕為書�！瘎e駕言：‘汝亦作偈？其事希有！’慧能向別駕言：‘欲學(xué)無上菩提，不得輕于初學(xué)，下下人有上上智，上上人有沒意智。若輕人，即有無量無邊罪�！瘎e駕言：‘汝但誦偈，吾為汝書，汝若得法，先須度吾，勿忘此言�！�慧能偈曰：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這段文中，可以看到六祖的大智大慧，他能見機而作，又不失分寸，對世間法了然于胸，不露痕跡。他請張別駕書偈時，還隨口說出了“下下人有上上智，上上人有沒意智”這種震凡駭俗的奇特語來，與神秀作偈時所表現(xiàn)的矛盾和緊張的情緒形成鮮明的對照。僅從文字表面上的氣氛而言，也遠(yuǎn)非神秀可比。我們在前面講的那一些道理，就是為了迎接六祖這個偈語的出場，也才知道六祖這個偈子的份量。

　　針對神秀“我空法有”的思想，六祖旗幟鮮明地提出“一切法空”，甚至菩提也空�！捌刑岜緹o樹，明鏡亦非臺。”其意思是：認(rèn)為佛性本來清凈的那個心也是不能執(zhí)著的，也是空無自性的；如果真的認(rèn)為的個實有的佛性、佛心，那就錯了，你就得不到、也認(rèn)識不到真正的佛性和佛心�！氨緛頍o一物”——這不是“一切法空”又是什么呢？全部《中論》也不外這一句。你想，在內(nèi)覺得有個實有的佛性，在外又覺得有個實有的塵埃，而且塵埃還要把這個佛性污染，于是就要去拂拭……這樣糾纏下去，你怎么空得了呢？又怎么解脫得了呢？“何處惹塵�！本团c之相反，對內(nèi)不再認(rèn)為有什么佛性，對外也不再認(rèn)為有什么塵埃，一切法空、一切法無自性，對任何對象，世間的、出世間的、凡的、圣的都是沒有任何區(qū)別的。所以，要找一個實在的佛性是找不到的�！督饎偨�(jīng)》說：“若以色見我，從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边@個問題望大家好好去參。

　　“本來無一物”貫通內(nèi)外、三際、十虛，妙不可言�？墒且郧霸S多人講到這一句時都講偏了。他們說，我這兒什么都空了，塵埃來了就污染不了；能污染就說明你還沒有空干凈；我即不沾染又拂拭什么，等等。這種講法不徹底，只講了一半，只講到了“我空”，對“塵�！薄�—“法”沒有空掉。要知道，內(nèi)而心性本來無一物，外面塵埃亦本來無一物；內(nèi)即是外，外即是內(nèi)，內(nèi)外俱無一物，這樣才算講得徹底，才把內(nèi)外兩面都貫通了。這個道理，哪怕僅僅是在知見上懂了，都可以得法樂。若祖師們言，塵埃也是你自己嘛，你自己認(rèn)識到你自己，就認(rèn)識到什么是佛性，什么是塵埃；內(nèi)不見能知之我，外不見所知之物，不知道，也不去念什么“佛性”、“塵�！边@些多余的經(jīng)了。

　　在這里，要開悟就是直下開悟；在這里，要開悟就得言語道斷；在這里，如果還有思維活動，還有分別心，還有道理可講，那就絕對開悟不了。外沒有塵埃，內(nèi)沒有分別的心，就在此時，一切放下，要在這上面好好參，這才叫過關(guān)，過概念活動、分別思維的這個關(guān)。若過不了，無論你聰明上天，也只能達(dá)到解悟。

　　我多次給人講過證悟與解悟的區(qū)別。解悟是沒有離開概念活動的。只要有思想，就有概念的活動，沒有概念，思維活動就展不開，這對世間的工作，生活是必要的，對開悟和見道也是有幫助的——不是說開悟見道就不要思想，不要概念了。若不要，我們在這兒講什么！祖師們那么多語錄又講什么！但是，在見道、在開悟這個關(guān)口上，只要概念活動仍在，那么，其內(nèi)就必然有個能解的心，其外就必然有個所解的物。所以，不論你在上面解釋得多么透徹，說心也好，說空也好，說無也好，說非空非有也好，說即空即有也好，都是在概念活動之中，就不可思議，也還是在思議。因此有必要讓概念活動停那么一下，感受那么一下，這就是開悟的關(guān)，這就是“言語道斷，心行處滅”。

　　做到這點是極難的，要知道，道理越多，分別心越重。什么事情一來，包括對開悟、見道，都想用思維去把握、去理解、去解釋。天天說“言語道斷，心行處滅”，結(jié)果斷不了，滅不了；成天說不立文字，結(jié)果仍然在立文字、立語言，隨你再精明也只到得了解悟。這是證悟與解悟的分水嶺，大家要知道這點。

　　在這里我要強調(diào)一點，在《壇經(jīng)》中有不少矛盾之處。神秀“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蹦且惶追椒�，六祖實際上仍在提倡，這是什么道理？問題在哪兒呢？要知道，五祖這里問的是見地，而不是行持，行持并不能代表見地。六祖文化不高，直說見地，并沒有向五祖匯報他的行持。而神秀則見不到，只能就行持來表現(xiàn)自己的見地。要知道，在實地的修行中，又怎能反對神秀的這種方法呢？關(guān)鍵是神秀有行持而無見地，神秀也并不丟人，見地不是在分別思維中來的。有人講禪宗分不清這兩點，妄評二位大師的高低，這是不行的。我們提倡見地和行扶持的統(tǒng)一，有行持未必見地上得去，而有見地必然行持也跟得上，沒有行持的見地則必然是假的，對此，大家應(yīng)有明確的認(rèn)識。

一切萬法不離自性

　　“書此偈了，徒眾總驚，無不嗟訝，各相謂曰：‘奇哉！不得以貌取人，何得多時使他成肉身菩薩�！�祖見眾人驚怪，恐人傷害，遂將鞋擦了偈，曰：‘亦未見性�！�眾以為然�！�

　　“次日，祖潛至碓坊，見能腰石舂米，語曰：‘求道之人，為法忘軀，當(dāng)如是乎！’乃問曰：‘米熟也未？’慧能曰：‘米熟久矣，猶欠篩在。’祖以杖擊碓三下而去�；勰芗磿�祖意，三鼓入室。祖以袈裟遮圍，不令人見，為說《金剛經(jīng)》。至‘應(yīng)無所住，而生其心’，慧能言下大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遂啟祖言：‘何期自性，本自清凈；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

　　大家知道，六祖未到黃梅時，聽人誦經(jīng)時先就有所悟入，初見五祖時的答話，已表現(xiàn)出自具的見地；后來到堂前請人寫偈，認(rèn)識和表達(dá)了一切法空的境界，悟境也更明確；到了此時聽五祖為他講《金剛經(jīng)》，大悟到“一切萬法不離自性”，才算大徹。這表明了六祖的開悟有三個階段和層次。五祖暗訪時，六祖說：“米熟久矣，猶欠篩在”，就坦白表示了悟雖悟了，但功夫、見地總還有不純之處，所以五祖才給他講《金剛經(jīng)》。

　　剛才談到，六祖的見道偈的主題是“一切法空”的般若思想，與《金剛經(jīng)》的主題是一致的。而此時“大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似乎又與“一切法空”的思想不大協(xié)調(diào)。悟到“一切法空”后沒有大徹大悟，而六祖這里的大悟，又悟的是什么呢？需要指明的是，六祖此時大悟的，的確不僅僅是“一切法空”的中觀思想，還包括自己的心體，這樣的“悟”，是不能用教下理論中的“法空”去完全說明的。

　　六祖最初沒有讀過經(jīng)，什么是六度也不知道，但他一聽《金剛經(jīng)》，《金剛經(jīng)》的法作為一個外緣便幫助他觸及到了自己的心體。宗門的中心，就是要讓人認(rèn)識到自己的心體，也就是開悟�！督饎偨�(jīng)》里似乎沒有講心體，講的是緣起法，因為沒有自性，所以是空。六祖把空作為條件而觸及到了自己的心體，最后因五祖開示才徹悟了心體的全體妙用。不然，六祖為什么先沒有大徹大悟呢？徹證了心體，菩提心也就在這個心體之內(nèi)了。

　　六祖言下大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自性一詞，在佛教經(jīng)論里有多種含義。如“一切萬法”的“法”，是事物的意思，一切萬法就是一切事物。為什么不說事物而說法呢？這里就可以看到佛教本身的學(xué)術(shù)性。

　　唯識學(xué)對“法”下的定義是：任持自性，軌生物解�！叭纬肿孕浴笔钦f每個事物都具有質(zhì)、量、度、色、香、味等各種相應(yīng)的屬性而自成一法，與其它的法不同而有所區(qū)別�！败壣�物解”的“軌”，指軌道、規(guī)律；“解”就是認(rèn)識。這一句的意思是：一個事物不僅具有它獨特的“自性”，這個“自性”還具有相應(yīng)的規(guī)律。這種既有“自性”，又有規(guī)律的事物才能使人們產(chǎn)生認(rèn)識，不然，亂七八糟一團(tuán)，人們怎能認(rèn)識呢？如果沒有“自性”，那么法法之間就沒有差別，天下萬物成了絕對的同一，我們的認(rèn)識就成了多余的、無用的東西了，還要智慧、般若、開悟來干什么呢？

　　另一方面，自性又為中觀學(xué)所否認(rèn)，中觀學(xué)的基礎(chǔ)是緣起性空，一切法無自性。這是因為中觀和唯識各自所講的自性有所不同。中觀學(xué)破斥的自性是指所謂恒一不變、實有獨立、可以不信賴其它事物的關(guān)系而自在自有的事物。而緣起論證明了這樣的自性是沒有的，一切法無自性，緣起性空就是結(jié)論。

　　中觀學(xué)認(rèn)為，佛證的是“一切智智”�！耙磺兄侵恰卑�括了兩個內(nèi)容，一是對一切法的根本屬性加以確定；二是對一切法說“盡所有性”，窮盡一切法之間的差別現(xiàn)象。對佛法而言，應(yīng)如佛那樣三身四智五眼六通，才能窮盡事物的“如所有性”和“盡所有性”，才能徹萬法之源。說“一切萬法無自性”，這是事物的“如所有性”，亦即空性。中觀學(xué)特詳于此，重點在于真諦，但就差別上說，從如何緣起上說，唯識則較中觀為詳，傾向于緣起的“盡所有性”重點在明俗諦。

　　本應(yīng)結(jié)合著多講一些唯識學(xué)的道理，但因時間關(guān)系，暫時不能多講，大家都是學(xué)佛的，對唯識宗建立的“八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禪宗所講的自性，當(dāng)然不是中觀所破斥的那種自性。從“一切萬塵不離自性”所表現(xiàn)出的境趣，含有“三界唯心，萬法唯法”的意味�！冻晌ㄗR論》對“唯識”下的定義就是：唯識者，一切萬法不離心故。唯識學(xué)最大的特點是建立了“阿賴耶識”，翻譯成漢文就是“藏識”，有含藏、所藏、執(zhí)藏等多層含義。我們的一切知識、經(jīng)驗、過去、現(xiàn)在、未來、六根六塵十八界全都在藏識里，這是唯識學(xué)的一個特別的建樹。

　　這樣，一切萬法本來就為自己所具有，能把八識中本來存在的東西如意地發(fā)揮出來，就是一切智智。要證一切智智，沒有阿賴耶識這個前提，又如何有證的可能呢？“轉(zhuǎn)識成智”，就是要成就一切智智，所以，全部唯識，六祖只一句“一切萬法不離自性”就可以概括了。證了阿賴耶識就是證了一切萬法，結(jié)果還是證你自己。但禪宗的自性對眾生而言是同體的，而唯識學(xué)中的阿賴耶識對眾生而言卻是各別的。唯識宗不承認(rèn)一切眾生都有佛性，都可成佛，這就是差別所在。禪宗的開悟就是要把中觀、唯識的理論變成實踐的行動，并有自己獨特的觀點和方法。若以整個思想體系而言，禪宗與中觀、唯識的差別較大，而與《涅槃》、《楞嚴(yán)》和《大乘起信論》接近，但也不盡相同。限于時間，對這些以后有機會時再講。

　　禪宗的開悟，是不能離開全部佛教這個基礎(chǔ)、這個母體的，只是在修行的實踐方法上對其它宗派而言有所創(chuàng)新�！氨緛頍o一物，何處惹塵�！�，好象六祖悟到的是空，是般若；但“一切萬法不離自性”，又從空轉(zhuǎn)到了有上。要知道，僅僅“本來無一物”還不行，不然佛那么多的功德、神通、智慧從哪兒來？六祖這五個“何期自性”，表明了他轉(zhuǎn)識成智的完成�！皯�(yīng)無所住”——是空，“而生其心”——不空了，轉(zhuǎn)過來了，也就是轉(zhuǎn)識成智了。六祖對這個“轉(zhuǎn)”是深有體會的，所以后來才有“心迷法華轉(zhuǎn)，心悟轉(zhuǎn)法華”等種種開示。

　　從六祖開始并大力提倡，禪宗全力以赴的是開悟。臨濟(jì)大師說：“但得本，莫愁末”，溈山對仰山說：“只貴子眼正，不貴子行履�！倍际亲プ￡P(guān)鍵之處下手而綱舉目張，從而達(dá)到了“王令已行天下遍，野老謳歌頌太平”的功效。這樣，才能把“應(yīng)無所住，而生其心”用活，而不是變成教條。李翱問藥山禪師如何是戒定慧。藥山說：老僧這里無此閑家具。藥山這里不是沒有，而是不住。有的人看不到其中的妙處，反而認(rèn)為禪宗不要戒定慧，這還了得！

　　后來有許多似是而非的話，如什么“凈土方便”，“密宗殊勝”，都優(yōu)于禪宗。我們并不認(rèn)為修凈土或密宗有什么不好，龍樹菩薩就說過念佛是易行之法。密宗也的確殊勝——可以“即身成佛”，但比起禪宗來這些都繞遠(yuǎn)了。禪宗是當(dāng)下認(rèn)識自己——天下哪有比自己認(rèn)識自己更穩(wěn)貼、更捷近的呢？永明禪師說：“有禪無凈土，十人九錯路�！卞e就錯在這些習(xí)禪的人是在心外別求，名為修禪宗，其實修外道。有的祖師說：我立地看你去——站在這里就可以看到你開悟。我坐地看你去——坐在這兒就可以看到你開悟。用宗下的行話來講，悟都是哄你，都隔遠(yuǎn)了，本自具是，何須去悟。如果說你悟了《金剛經(jīng)》的法意，而此次因五祖講《金剛經(jīng)》所大悟的，更是不與《金剛經(jīng)》合拍�！督饎偨�(jīng)》的主旨是“應(yīng)無所住，而生其心”，說明六度波羅蜜的菩提心。六祖這里卻是借緣而徹見本體，與《金剛經(jīng)》所指的不同。六祖悟的內(nèi)容并不是六度，而是悟的自己。這個悟，能概括全部《金剛經(jīng)》，而《金剛經(jīng)》的旨趣，則不能完全概括六祖之所悟。我這樣說，當(dāng)然會引起一些不同意見。我們歡迎有不同的意見，能把對《壇經(jīng)》的研究、體驗，提到一個新的高度。禪宗內(nèi)歡迎懷疑，越是有疑，越能深入，真正的見地必須是徹頭徹尾地進(jìn)入，若有一絲滯礙，就差之千里了。

禪宗如何傳法？

　　“祖知悟本性，謂慧能曰：‘不識本心，學(xué)法無益；若識自本心，見自本性，即名丈夫、天人師、佛�！�三更受法，人盡不知，便傳頓教及衣缽，云：‘汝為第六代祖，善自護(hù)念，廣度有情，流布將來，無令斷絕。聽吾偈曰：

　　有情水下種，因地果還生；
　　無情亦無種，無性亦無生。

　　祖復(fù)曰：‘昔達(dá)摩大師初來此土，人未之信，故傳此衣，以為信體，代代相承。法則以心傳心，皆令自悟自解。自古佛佛惟傳本體，師師密付本心。衣為爭端，止汝勿傳。若傳此衣，命如懸絲。汝須速去，恐人害汝。’慧能啟曰：‘向甚處去？’祖云：‘逢懷則止，遇會則藏。’慧能三更領(lǐng)得衣缽，云：‘能本南中人，素不知此山路，如何出得江口？’五祖言：‘汝不須憂，吾自送汝�！�祖相送至九江驛，祖令上船，五祖把櫓自搖�；勰苎裕骸�請和尚坐，弟子合搖櫓�！�祖云：‘合是吾渡汝。’慧能曰：‘迷時師度，悟了自度，度名雖一，用處不同�；勰苌�在邊方，語音不正，蒙師傳法，今已得悟，只合自性自度�！�祖云：‘如是如是。以后佛法，由汝大行，汝去三年，吾方逝世。汝今好去，努力向南，不宜速說，佛法難起�！�”

　　這一段涉及到禪宗傳法的問題，禪宗傳法歷來不少人認(rèn)為其中是個秘密，所以有必要好好考究一下。禪宗歷代傳法，文獻(xiàn)記載都極為簡略，幾乎都是一句帶過，沒有什么具體的交待，只有在《壇經(jīng)》的這一段中，過程顯得較為詳細(xì)。我就五祖?zhèn)鞣�、六祖得法，談�(wù)勎业目捶ā?br />
　　五祖聽到六祖前面的那一番話后，立刻印可了他，“三更授法，人盡不知，便傳頓教及衣缽”。傳的是什么法呢？就是五祖說的：“法則以心傳心，皆令自悟自解。自古佛佛唯傳本體，師師密付本心”。許多人認(rèn)為其中有秘密，說五祖?zhèn)髁�祖時傳了密法，傳了“修命”的秘訣等等，這都是在外面瞎猜。五祖明明說：“昔達(dá)摩大師初來此土，人未之信，故傳此衣，以為信物，代代相承”。為了破除外人的疑惑，使之有尊信之心，才把這個衣缽代代相傳。有衣缽的，就說明 得了祖師的法，有資格傳法了。而這個法，就是“以心傳心”、“自悟自解”的法，也就是“佛佛唯傳本體，師師密付本心”。而這個“本體”、“本心”就是六祖在上面大悟的那個“一切萬法不離自性”，那五個“何期自性”。這個“本體”、“本心”就是佛性，就是般若、菩提、涅槃，決不是什么“修命”的密法、命宮等等一類的延年益壽、神通妙用的法可以比擬的。一個是本，一個是末。許多人在根本要害之處不知下手，而對那些枝枝葉葉的事極感興趣，空忙了一生，最后仍然沒有結(jié)果。

　　“以心傳心”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把我的心傳給你，你以你的心受之，以心傳心，以心印心。禪宗的這種傳授方式，并不是強迫灌輸，不是用什么方法勉強你開悟，必須是自己“自悟自解”。這里講得多明確呀！“師師密付”，因為這個法不是用語言文字表達(dá)得了，所以老師傳法時采取秘密的方式。但與其它道門傳法的神秘性不一樣，他們叫你賭咒發(fā)誓，不能隨便泄漏，否則就是刀砍雷劈。佛教不是這樣，所以五祖要六祖“廣度有情，流布將來”，還要讓更多的人了解這個法，懂得這個法。佛教是普度眾生，巴不得一切眾生都立地成佛，唯恐其不快，有什么秘密舍不得布施給眾生的呢？佛曾舍身飼虎，舍身飼鷹，這種精神，哪里是那些私智私利的人辦得到的，又怎么會創(chuàng)立那種糊涂的法呢！

　　需要留心的是“善自護(hù)念”，要說秘傳，這可以說是唯一的秘傳了。許多人對悟后是否繼續(xù)修行爭執(zhí)不休，看來五祖是強調(diào)悟后必修的。開悟雖然見了根本，仍然需要在根本上繼續(xù)鍛煉，不要讓其它的東西給干擾了。對悟后必修這一點，大家不要懷疑，因為我們功德和力量都明顯不夠。以煩惱來說，開悟的人對煩惱肯定有力量，若沒有力量，這個開悟就不是真實的。

　　依教下來講，煩惱有兩種，一是分別我執(zhí)，一是俱生我執(zhí)。分別我執(zhí)是個人后天習(xí)染而成的煩惱，俱生我執(zhí)是先天帶來的煩惱。這在十二因緣中各占有幾個環(huán)節(jié)。佛教認(rèn)為，煩惱的中心就是我執(zhí)，沒有我執(zhí)，各種煩惱失去了依止就無從發(fā)起。分別我執(zhí)又叫見所斷煩惱，一經(jīng)見道開悟就可以斷除。俱生我執(zhí)又叫修所斷煩惱，這就必須經(jīng)過長時期的修行才能加以解決。還有功德，那是要不斷地去做才會圓滿。所以有了見地更要修，不要說“悟后不修”或“修即不修，不修即修”一類的話，要實踐，要老老實實地繼續(xù)修行，用六度的思想來檢驗自己，要得真實的受用才行。所以，單憑“善自護(hù)念”這一點，就證明了悟后必修。以六祖大師的天資尚須如此，何況其他。

　　還有一點，不要當(dāng)“自了漢”，還要“廣度有情，流布將來”，要好好為眾生服務(wù)，把佛法的種子傳下去�！斗ㄈA經(jīng)》說：佛為一大事因緣應(yīng)現(xiàn)世間。這個大事因緣，就是要開示眾生悟入佛的知見，要一切眾生如佛一樣，悟入諸法的實相。所以開悟后的事情是沒有了期的。地藏王菩薩說：地獄不空，誓不成佛。要了手，就沒有發(fā)菩提心，就不是大乘佛法的精神。

　　對達(dá)摩傳法的公案，大家是熟悉的。達(dá)摩西來，與梁武帝談道不合，北上嵩山，在少林寺面壁九年。要知道，無上大法決不是少福淺慧的人可以得到的。據(jù)說二祖慧可為了表達(dá)自己的誠懇和求法的決心，硬是用刀把自己的左臂砍下來作為供養(yǎng)，求達(dá)摩指示。但達(dá)摩傳的是什么法呢？他只是淡淡地問：“你要我傳什么法給你呢？”二祖用生命取得的這個提問資格，問的是什么呢？這個問題竟然是：“我心不安，乞師與安！”這個問題值得一條手臂嗎？說真的，許多人看到這里時都熟視無睹，包括一些學(xué)禪的，隨便聽聽就過去了，沒有認(rèn)真的反省。要知道，人類從有知識到現(xiàn)在，一直心是不安的。佛教講世間是五濁惡世，每個人又有其中的煩惱濁，見濁，在這個世間你怎么能安得了心呢？一般人在平常時感覺不到什么，但一到關(guān)鍵時候，心里能安寧的有幾個？釋迦佛當(dāng)年就是因為心不安才出家，出了家心里還是不安，后來在菩提樹下開悟，才解決了問題，心安了。

　　到底人生宇宙是怎么回事，佛法是怎么回事？連慧可這么著名的法師都弄得心不安，于是才立雪斷臂，才向達(dá)摩求安心法，可見其心迫切到什么程度。而傳法的人呢，居然九年不開口，這到底是什么法呢？要知道，達(dá)摩到中國時已經(jīng)百多歲了，從印度來中國就是為了傳這個法。百多歲的人居然如此耐心，為了一個合格的傳法人居然等了九年，知道這些，才知道這個法的重要，也才知道二祖所問的重要性。

　　達(dá)摩終于說話了，說得也很奇怪：“安心，好啊，你把心交給我，我與你安！”慧可一反省，什么是心呢？我們的心又在什么地方呢？大家可以結(jié)合《楞嚴(yán)經(jīng)》七處征心那一段看看，就是說這個問題。一般的人，包括許多專門的學(xué)者，對這個問題還想不到如此廣泛和深刻。但二祖卻是深入其境，遠(yuǎn)不是在書齋里閑談，有那么多的悠閑氣氛。心到底在什么地方呢？不在內(nèi)、不在外、不在中間，哪兒都不是，哪兒都找不到，于是對達(dá)摩說：“欲求自心，了不可得�！边_(dá)摩對這句話有什么反應(yīng)呢？達(dá)摩只是平靜地肯定了他說：“與汝安心竟�！卑残姆ň褪沁@個，任務(wù)完成了，慧可于是成了二祖。對這個公案，大家好好去參，可不要停留在二祖那句現(xiàn)成的答話上，那是二祖的，可不是我們自己悟到的。如果頭腦中有了這么一句之類的現(xiàn)成答案，自以為懂了，悟了，就成了船子和尚所說的“一句合頭語，萬世系驢橛”。你要開悟，那就難上加難了。從這里，也可以看到禪宗傳法的特點。

　　六祖得了法，五祖擔(dān)心有人害他，親自把送六祖過江，在船上六祖的那番對話，都是見性的人以本份相見的機語，句句帶玄，絲絲入扣。所以我們說宗門答話不是隨便的，兩者要真正的相投——所謂“啐啄同時”。老師接引弟子，如同母雞孵小雞一般，小雞在蛋殼里成熟了，要出來了，在里邊啄，而母雞在外邊啄。母雞啄早了，雞兒子沒有成熟，啄不得；遲了，小雞就會悶死在蛋殼里。祖師們接人答話，就如同接生婆一樣，一點馬虎不得。外行看《五燈會元》，認(rèn)為祖師們的答話是隨便亂說，故弄玄虛，如同說相聲一般，那怎么行！要知道機鋒一來，如殺人刀，如活人劍，有殺有活，有縱有奪，都是應(yīng)機而發(fā)，引人悟入。不然就文不對題，甚至把人引入歧途。五宗七家里如臨濟(jì)的四賓主、四料簡、曹洞的五位君臣等，都是著名的接人手法。

　　再說神通，祖師們有沒有神通呢？五祖預(yù)言：“以后佛法，由汝大行，汝去三年，吾方逝也。”這似乎又透露了消息。從《壇經(jīng)》、《高僧傳》中所記載的一些高僧的傳記看，有神通的例子很多，高僧們是戒妄語的，他們的話是可信的。不過禪宗對神通不重視，因為這對解脫生死并不重要，了生脫死的功夫也不在神通上。但修行到一定的火候上，神通會自然到來，無須你去執(zhí)著追求，只是涵養(yǎng)本元，本元養(yǎng)熟了，枝末之事——如神通等，有沒有又有多大的意思呢！

本來面目

　　“慧能辭違祖已，發(fā)足南行，兩月中間，至大庾嶺。逐后數(shù)百人來，欲奪衣缽。一僧俗姓陳，名惠明，先是四品將軍，性行粗燥，極意參尋，為眾人先，趁及慧能�；勰軘S下衣缽于石上，曰：‘此衣表信，可力爭耶？’能隱草莽中�；菝髦粒�提掇不動，乃喚云：‘行者行者，我為法來，不為衣來。’慧能遂出，盤坐石上�；菝髯鞫Y云：‘望行者為我說法。’慧能曰：‘汝既為法而來，可屏息諸緣，勿生一念，吾為汝說�！�明良久，慧能曰：‘不思善，不思惡，正與么時，那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惠明言下大悟。復(fù)問云：‘上來密語密意之外，還更有密意否？’慧能云：‘與汝說者，即非密也。汝若返照，密在汝邊�！�明曰：‘惠明雖在黃梅，實未省自己面目，今蒙指示，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今行者即惠明師也�！�慧能曰：‘汝若如是，吾與汝同師黃梅，善自護(hù)持。’明又問：‘惠明今后向甚處去？’慧能曰：‘逢袁則止，遇蒙則居�！�明禮辭�！�

　　“慧能后至曹溪，又被惡人尋逐，乃于四會，避難獵人隊中，凡經(jīng)一十五載。時與獵人隨宜說法，獵人常令守綱，每見生命盡放之。每至飯時，以菜寄煮肉鍋，或問，則對曰：‘但吃肉邊菜�！�”

　　《壇經(jīng)》的其它本子還有如下的記載：六祖離開黃梅幾天后，五祖向弟子們宣布說：“佛法已經(jīng)南去�！钡茏觽儐枺骸罢l得到了老師的佛法呢？”五祖說：“能者得之�！边@雖然是雙關(guān)語，但弟子們一聽就知道是寫偈批評神秀的那個南方獦獠慧能了，于是就有幾百人去追達(dá)摩衣缽。其中追在最前面的是惠明和尚，他是軍官出身，武功很好，在湖廣交界的大庾嶺上趕上了六祖。于是就產(chǎn)生了“不思善，不思惡，正與么時，那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這個公案。

　　對這個公案有兩個講法：一是不思善，不思惡的那個心就是本來面目，也就是“喜怒哀樂之未發(fā)”的那個心。但這種講法很平淡，不能使人深入。黃檗禪師在《傳法心要》中說：“正恁么時，阿哪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這里要設(shè)一問，就把問題翻深了。古代沒有標(biāo)點符號，那哪同用，黃檗禪師這一提持就活了。

　　另外“不思善，不思惡”這兩句，實際上概括了一切思維活動中的相對觀念。如空色、有無、前后、遠(yuǎn)近、中邊等等，一切總不思，這時，哪一個是你的本來面目呢？又在什么地方呢？大家可以多參一下，這是一個值得參的話頭。

　　大慧宗杲禪師有一個著名的竹篦子話頭，他手中常常拿著一根竹篦條，有時用來打人，有時用來問人，而且常這樣問：“喚作篦條則觸”——既是竹篦條，我還問你干么？“不喚作竹篦條則背”——明明是竹篦條嘛，不能喚成其它。但是，“不得有語，不得無語，不得棒，不得唱，不得作女人拜，不得作繞床竄，不得造妖捏怪。裝腔作勢，一切總不得，是什么？”這是對六祖這個公案的極好發(fā)揮。六祖這個公案，還限定在思維范圍，而大慧杲則把它推廣到思維和一切行為動作之中。這是因為六祖這個公案用的時間長了，大家熟悉了，所以后來許多祖師干脆不用語言，而是用各樣動作來表達(dá)自己的理解。但這些動作，如棒、唱、女人拜、圓相及各種“造妖捏怪”的動作用久了，也會成為八股。所以大慧杲才把這些統(tǒng)統(tǒng)堵死，讓你再深一步參。

　　大慧杲的一個學(xué)生說：“老師這個話頭我參不了，您老好似一個棒客，把人家全身都搶光了，還要人家拿錢來。”大慧杲說：“你答得也，不過，拿不出錢來也不行，就拿命來！”宗師的方便怎么講，恰恰是想方設(shè)法把你思維的路子堵了，把分別思維斬斷，還要你“速道速道”！只有這個時候，忽然鐵樹開花，一個真正的“我”才跳得出來。這樣的宗風(fēng)，在禪宗之外是找不到的。就這一點，說禪宗是“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真是恰當(dāng)不過，因為你把三藏十二部翻完，也找不到這個答案。

　　惠明因六祖開示而開悟后，又問：“上來密語密意外，還更有密意否？”看來，祖師傳法時是否有密法這個疑問，早在那時就有了，還不是今天的發(fā)明。明確地說，禪宗若講密法，那就成了密宗，而不是禪宗了。所以六祖極其明白地說：“與汝說者，即非密也。汝若返照，密在汝邊�！弊孕员咀郧鍍�，本自具足，就是你自己。這么貼近，哪有半點密呢？自己對自己還有什么秘密嗎？若要舍內(nèi)求外，那自然就有密了。你懂，別人不懂，對別人而言是密，但經(jīng)反觀自照，自己明白了自己，密又何成密呢？這是最簡單明白的問題，但同時又是最迷惑人的問題，希望大家能有清醒的認(rèn)識。

　　六祖從得法到后來出世說法，中間尚有十五年時間。這期間《壇經(jīng)》沒有多說，只是談到六祖在獵人群中韜光養(yǎng)晦。這１５年，實際上是六祖進(jìn)一步護(hù)持、進(jìn)修的階段，把自己習(xí)氣陶煉得凈盡、圓融，才能荷擔(dān)如來家業(yè)，才能在后來廣傳無上大法，揭開了弘傳千年的禪宗序幕。所以，六祖一到廣州法性寺就能一鳴驚人，與印宗法師論《涅槃經(jīng)》時，境界是那樣純熟高深，這決不是偶然的。

《涅槃經(jīng)》和不二法門

　　“一日思惟：‘時當(dāng)弘法，不可終遁�！�遂出至廣州法性寺。值印宗法師講《涅槃經(jīng)》。時有風(fēng)吹幡動，一僧曰‘風(fēng)動’，一僧曰‘幡動’，議論不已�；勰苓M(jìn)曰：‘不是風(fēng)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一眾駭然。印宗延至上席，征詰奧義。見慧能言簡理當(dāng)，不由文字。宗云：‘行者定非常人，久聞黃梅衣法南來，莫是行者么？’慧能曰：‘不敢�！�宗于是作禮，告請傳來衣缽，出示大眾。宗復(fù)問曰：‘黃梅付囑，如何指授？’慧能曰：‘指授即無，惟論見性，不論禪定解脫。’宗曰：‘何不論禪定解脫？’慧能曰：‘為是二法，不是佛法，佛法是不二之法�！�宗又問：‘如何是不二之法？’慧能曰：‘法師講《涅槃經(jīng)》，明佛性是佛法不二之法。如高貴德王菩薩白佛言：犯四重禁，作五逆罪，及一闡提等，當(dāng)斷善根佛性否？佛言：善根有二：一者常，二者無常，佛性非常非無常，是故不斷，名為不二；一者善，二者不善，佛性非善非不善，是名不二；蘊之與界，凡夫見二，智者了達(dá)，其性無二；無二之性，即是佛性�！�印宗聞?wù)f，歡喜合掌，言：‘某甲講經(jīng)，猶如瓦礫；仁者論義，猶如真金�！�於是為慧能剃發(fā)，愿事為師�；勰芩煊谄刑針湎�，開東山法門�！�

　　“慧能于東山得法，辛苦受盡，命似懸絲。今日得與使君官僚僧尼道俗同此一會，莫非累劫之緣，亦是過去生中供養(yǎng)諸佛，同種善根，方始得聞如上頓教，得法之因。教是先圣所傳，不是慧能自智。愿聞先圣教者，各令凈心。聞了各自除疑，如先代圣人無別�！�

　　一眾聞法，歡喜作禮而退。

　　前面我們提到過《金剛經(jīng)》、《中論》和唯識學(xué)，而《壇經(jīng)》在這里，又聯(lián)系上了《涅槃經(jīng)》。禪宗在佛教理論中的依據(jù)是什么？為什么能旗幟鮮明地提出“一切眾生皆有佛性，皆可成佛”這一響亮的口號？就是因為這個思想來源于《涅槃經(jīng)》�！赌鶚劷�(jīng)》是大乘佛法的根本經(jīng)典之一，是佛在涅槃前一晝夜講完的，可以說是佛對自己49年傳法的大總結(jié)，也可以說是末后的付囑。

　　大小乘佛教都遵循“苦、空、無常、無我”的信條。而《涅槃經(jīng)》卻提出了“常、樂、我、凈”為涅槃的四德。那邊是無常，這邊是常；那邊是苦，這邊是樂；那邊是無我，這邊是有我；那邊是煩惱，這邊是清凈。而這一切，都是在當(dāng)人的心體自性之中，可以說《涅槃經(jīng)》講的，恰恰是六祖所說“自性”的最好注腳。

　　風(fēng)動、幡動、仁者心動的公案，大家都很熟悉，但真正透徹的能有幾人？莊子曾經(jīng)說過：“飛鳥之景，未嘗動也。”僧肇有其著名的《物不遷論》。在歐洲，從古希臘哲學(xué)到近現(xiàn)代的黑格爾、羅素等，不知為這一現(xiàn)象發(fā)表過多少精彩的議論。下面品品這個意趣。

　　風(fēng)動幡動很容易理解，說心動就很不平常了。說是風(fēng)動，那山為什么不動呢？說幡動，沒有風(fēng)的時候為什么不動呢？兩者都可以講，但都不能成立。因緣合和，二者結(jié)合在一起就動了，緣起嘛，但心動不好講。僧肇那個《物不遷論》，物不遷，就是根本不動。時間是鏈狀的聯(lián)系，指這個鏈子解開，每個時間點上都有相應(yīng)的東西，而且根本上沒有動的。僧肇的結(jié)論是：“旋嵐偃岳而常靜，江河競注而不流，野馬飄鼓而不動，日月麗天而不周�！焙┥酱髱熆吹竭@里就開悟了。但這怎么講呢？若能動，那么現(xiàn)在的事物能到古代去，則古代的事物可以進(jìn)入現(xiàn)在。你能超越時空，看到趙子龍大戰(zhàn)長坂坡嗎？不能，你沒有進(jìn)入過去，過去也沒有進(jìn)入現(xiàn)在，而是各自處在自己相應(yīng)的時空范圍內(nèi)。如果不是這樣，那古人和今人都可以相互串門了。

　　那么究竟什么東西可以動呢？六祖說：“仁者心動�！备饔懈鞯臅r空，各有各的世界。古希臘哲學(xué)家芝諾就認(rèn)為，世界是不動的，他著名的命題就是阿基里斯追不上烏龜。先讓烏龜跑出10米，再讓著名的長跑運動員阿基里斯去追，由于時空的無限劃分，要在有限的時間內(nèi)趕上無窮個點是不可能的，于是他追不上烏龜。這個命題還真不容易駁倒。黑格爾說，不難，只要取掉了時間的限制，轉(zhuǎn)瞬之間就超過了烏龜。但黑格爾超越了芝諾的大前提。

　　生活就如同放電影一樣，動態(tài)圖像是由許多靜止不動的圖像連貫而成的，只是有個東西在動，欺騙了我們的眼睛，故誤認(rèn)為世界在動。其實，那個動的東西就是你的心，是你的心把這一切聯(lián)系起來了。康德就揭示出了其中的道理。如果任何東西都能動，那么人就不會死了。要知道，人在娘胎里就開始死了，生活一秒，死亡一秒，3歲時就死了3年。這種方法，如同火箭發(fā)射時的倒數(shù)數(shù)一個道理。前面的東西一分一秒地過去了，每一段都是排列起來的，但沒有一個東西能亂了秩序，能跑到現(xiàn)在來，所以人才會老。如果現(xiàn)在的老就是你從前的年輕，那才便宜了你。這個道理就是“物不遷”。

　　憨山大師在五臺山入定時，由于風(fēng)太大，定不下來，妙峰對他說，境由心造，是你自己的心沒有靜下來啊。于是憨山大師就找了個水澗邊坐，久而久之，就聽不到水聲，再進(jìn)一步，又聽不到風(fēng)聲、鳥聲。為什么呢？一般人把一個一個的時間點連結(jié)起來，就能聽能見了，如功夫?qū)Ｒ�，只到那一個時間點上不動——本來的那一念顯示出來之后，就可以聽不見了。這里一起變化，那邊宇宙也在變化。境與心是一種微妙的函數(shù)關(guān)系，是活的。憨山在這個時候想休息一下，出去走走，在走時，就感到風(fēng)吹過來時，這個身體好像是空的，對風(fēng)沒有阻力，走到一個地方，忽然間一念脫落，就得定了。得定之后，他發(fā)現(xiàn)外境與自己的內(nèi)心分不開，內(nèi)心就是外境，外境就是內(nèi)心，整個宇宙與我融為一體。他在定中做了一首詩：“瞥然一念狂心歇，內(nèi)外根塵俱洞徹。翻身觸破太虛空，萬象森羅從起滅�！眱�(nèi)外的壁隔一下打破了(而我們是沒有打破的)，這時，時間和空間都不存在了，那是真正的入了不二法門。

　　憨山出定之后，回去一看，在他感到只過了一瞬間的時候，剛才吃完飯，沒有洗的鍋、碗上的灰都積了一層，就這么一瞬間，竟經(jīng)歷了二十來天�！岸粗蟹揭蝗眨�世上已千年。”愛因斯坦的時空與速度有關(guān)，而在定中的時間，又與什么有關(guān)呢？祖師們說“虛空粉碎”，你不能破，你就在虛空里面；破了，你就在虛空之外了。但這一切，都?xì)w攝在一心之中，“仁者心動”，里面深��！

　　六祖一出語就產(chǎn)生了“一座駭然”的效果，印宗法師經(jīng)過詢問，知道是五祖的傳法人來了，于是就虛心請教五祖?zhèn)髁诵┦裁础�對這個問題，六祖的回答更是駭人聽聞：“指授即無，唯論見性，不論禪定解脫�！睆倪@里，大家可以更清楚地看到禪宗內(nèi)部到底有沒有密法。許多人認(rèn)為如果不密傳點超人的東西，怎么會成為祖師呢？

　　要知道，一切神通妙用皆從定起，而五祖不僅沒有密傳什么“定功口訣”，連禪定是怎么回事都沒有給六祖說，豈止禪定，連解脫這么根本的東西也沒有談。要說談了什么、交待了什么，那就只有《金剛經(jīng)》和前面所說的那些。所以六祖說：五祖與他“唯論見性，不論禪定解脫”。

　　唯以見性為重，是禪宗的根本點，這在唐代祖師中表現(xiàn)最為突出。河北某長官曾問臨濟(jì)大師：“你這廟上的僧眾還看經(jīng)不？”臨濟(jì)說：“不看經(jīng)�！蹦俏婚L官又問：“那么他們坐禪不？”臨濟(jì)說：“不坐禪�！边@位長官很驚訝，說：“經(jīng)也不看，禪也不坐，那你們這些人出家到底干什么？”臨濟(jì)說：“總要叫大家成佛作祖去。”臨濟(jì)這么大的口氣，他賣的什么藥呢？賣的就是見性這副藥，這是宗門的特制產(chǎn)品，教下少有，所以稱之為教外別傳。這里須提一下，上面所提持的，并不是要大家不看經(jīng)，不坐禪，而是要大家不要在這上面執(zhí)著，不要死在句下，而要看準(zhǔn)佛性，一竿子插到底。

　　六祖以“不二法門”的道理來回答了對此產(chǎn)生的種種疑問，這是無上佛法與那些似是而非見解的分水嶺，也是修證佛法的一大難關(guān)。如果問什么是“見道”、“破參”，對不二法門的領(lǐng)悟與否，可以說是一個里程碑。禪宗的見性、開悟等等，都可以說是對不二法門的領(lǐng)悟。佛法是不二法門。有兩樣法就不是佛法�！拔ù艘徽鎸崳�余二皆非真�！敝挥羞@一件是真的，其它都是假的。一切眾生都有佛性，而且具足完滿不欠分毫，還須要去修證嗎？自性本不動搖，還需要去“定”嗎？自性本自清凈，還需去律范嗎？自性本不生滅，還需要去解脫嗎？所以，三祖見二祖時說：“望和尚慈悲，乞與解脫法門�！倍�祖說：“哪個把你束縛了呢？”三祖說：“沒有人束縛我呀！”二祖說：“好道，既然沒有人束縛你，你又求什么解脫呢？”三祖于是言下大悟。所以祖師說：“佛說一切法，為除一切心，既無一切心，何用一切法�！彼�以禪宗教你不思善，不思惡。一說即心即佛，緊接著又補充個非心非佛。以此類推，生滅是二，凈穢是二，有無是二，色空是二，凡圣是二，無窮無盡，盡把你網(wǎng)在中間出離不得。大家想想，我們的頭腦，不是倒向這邊，就是倒向那邊，今天是，明天非，為什么超越不出呢？“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說著好玩，但又怎樣超出得了呢？所以要在這里看到禪宗的殊勝。

　　“不論禪定解脫”，見了性，哪里還需要這些呢？《金剛經(jīng)》說：“如來說法，如筏喻法者，法尚應(yīng)舍，何況非法�！币娏诵裕�本身就在定中，本身已得到了解脫，所以一經(jīng)見性，一了百了，這就是禪宗的主張。這與前面“善自護(hù)念”，悟后必修是否矛盾呢？不矛盾，這也是不二。要知道《金剛經(jīng)》所說的“一切圣賢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的道理。

　　六祖大師用《涅槃經(jīng)》對常與無常、善與不善的開示，來回答了印宗法師的疑問。我們懂得了上面的道理，理解就容易了。

　　關(guān)于不二法門，在《維摩詰經(jīng)》里還有一個有趣的故事：維摩大士生病了，佛讓弟子們?nèi)ヌ讲�，可羅漢們都不敢去，他們害怕回答維摩大士所提的問題。佛于是派文殊菩薩率領(lǐng)一個菩薩慰問團(tuán)去慰問。維摩大士果然向菩薩們提出了一個極難的問題——什么是不二法門？在場的32位菩薩對此作了回答，但維摩大士不滿意，最后文殊菩薩回答說：說不二，就已經(jīng)是二了。其實這樣解釋，那樣解釋都是廢話，請維摩大士說說，怎樣才是真正的不二法門呢？結(jié)果維摩大士一言不發(fā)。文殊菩薩果然智慧第一，他贊嘆說：維摩大士已經(jīng)把不二法門說了，因為說一必定是二，不說恰恰是不二法門的最高注解。文殊菩薩說完后，天女散花贊嘆。這個不二法門就是涅槃境界。四諦法印就是一諦，就是涅槃，如果沒有涅槃，那佛教的一切努力都會落空。知道了這些，你才知道祖師們的作為是如何的可貴，手眼之高，令人嘆為觀止。

　　行由品大致講到這里，盡管沒有盡意，也用了不少時間。這一品涉及到禪宗的東西太多，所以講細(xì)一點。后面除機緣品外，我們揀重要的提持一下，不然又怕講不完啊！

潮州空空

般若品第二

　　前面講了行由品，現(xiàn)在講般若品。般若是印度音，就是智慧的意思，這個智慧不是我們平常理解的那個智慧，而是依照佛的說法，了生脫死，得到解脫的那種智慧。佛說法４９年，談經(jīng)三百余會，而講得最多的就是般若。菩薩們稱佛一切時都說般若，所有的佛法都從般若而出，所以般若為諸法本，為諸佛母。龍樹菩薩的個徒孫叫阿侯羅拔陀羅，他寫了一首“贊般若波羅蜜多偈”，寫得極好，其中有這么幾句：

　　佛為眾生父，般若能生佛，
　　是則為一切，眾生之祖母。

　　你看，般若的地位有多高。佛經(jīng)被記錄、整理出來后，其中部頭最大、分量最大的就是般若。一部《大般若經(jīng)》就有六百多卷。玄奘法師譯經(jīng)，力氣花得最多，精力耗得最大的就是這部經(jīng)。而《金剛經(jīng)》僅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已。學(xué)佛的人不學(xué)般若，那他就等于沒有學(xué)佛法，不管你念佛也好，修密宗也好，都必須有般若的見地，這是本錢，也是學(xué)佛的資糧。對禪宗而言，般若就是禪宗的靈魂。要知道，歷代真正的祖師，他們都是把般若弄活了的。

“這兒”就是般若

　　次日，韋使君請益。師升坐，告大眾曰：“總凈心念摩訶般若波羅蜜。”師復(fù)云：“善知識，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只緣心迷，不能自悟，須假大善知識示導(dǎo)見性。當(dāng)知愚人智人，佛性本無差別；只緣迷悟不同，所以有愚有智。吾今為說摩訶般若波羅蜜法，使汝等各得智慧。志心諦聽，吾為汝說。善知識，世人終日口念般若，不識自性般若，猶如說食不飽�？诘�說空，萬劫不得見性，終無有益。善知識，‘摩訶般若波羅蜜’是梵語，此言大智慧到彼岸。此須心行，不在口念�？谀钚牟恍�，如幻如化，如露如電�？谀钚男袆t心口相應(yīng)，本性是佛，離性別無佛�！�

　　六祖在第一品講自己得法的經(jīng)過，第二品就講般若，可見般若的重要�！督饎偨�(jīng)》是專講般若的，六祖的傳授是從《金剛經(jīng)》來的，也因《金剛經(jīng)》而悟，這說明禪宗是沒有離開教的，不能像后來的一些講禪宗的過分強調(diào)祖師們的方便，而把教丟在一邊。

　　大家都讀過《心經(jīng)》，“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里面全講的是般若。如果說禪宗就是般若宗也完全可以。不過禪宗所講的般若，不單是在文字上、在思維分別上、理論上，而是貴在教師與學(xué)生的關(guān)系上，教師要以他的心得影響學(xué)生，發(fā)起學(xué)生自身的、活的般若智慧，是這樣一種傳承關(guān)系。不像教下，把那些書講完，學(xué)生考試及格就算脫手。所以禪宗是“行門”，不是“解門”。

　　其中的道理是什么呢？禪宗重在實處的見地，重在直接轉(zhuǎn)身，就這個道理，而且這就是真正的般若。藏傳佛教稱般若為“經(jīng)王”，般若講的道理為了“了義”。什么是“了義”呢？就是干凈、徹底。在什么地方干凈，在什么地方徹底呢？這個干凈徹底，不是在理論上、學(xué)問上，而是在自己的心性上。六祖大師講般若，就給了我們這樣的法：“菩提般若之性，世人本自有之”。這里再強調(diào)一下，以禪宗的觀點來看，人人都有佛性，人人都是佛。你自己不信，覺得是與你開玩笑似的，但禪宗是絕對強調(diào)這點，其修行、其方法都是建立在這個基礎(chǔ)之上，不然頓悟成佛就失去了依據(jù)。

　　世人為什么意識不到這一點呢？六祖說他們由于“心迷”，自己顛倒了，看不到自己的偉大，不知道自己本來是佛，硬要在外面去求什么法。唯識學(xué)為了讓大家清楚了解這一點，才建立了“萬法唯識”這一套學(xué)問。懂了唯識的道理，就知道你見的一切，你希望的一切，根本沒有離開自己的心。不了解這一層道理，硬要在外面尋覓，所以六祖說是“心迷”。如果說這是唯心論，或說成是主觀唯心論都不要緊，佛教有佛教的理由。不論你說唯心、唯物，但一談問題，必須從這兒開始，從我們的心，從我們的思想開始，這是一切文化產(chǎn)生的關(guān)口。所以不論你說這說那，說是說非，必須從當(dāng)前這個直覺、感覺，當(dāng)前這個心起手。不從這兒起手，一切都無從談起。哪怕你要反對，要批判，也得以這兒起手，不然你憑什么來反對批判呢？這一關(guān)非過不可，這是禪宗的“禪眼”。

　　禪宗最重視這一點，下手就是在這兒下手，所謂證了實相，就是認(rèn)識了自己；對人生宇宙不能認(rèn)識，就是因為沒有認(rèn)識自己。如果你不愿從這兒下手，那佛菩薩也拿你沒法，所以六祖說他“只緣心迷，不能自悟”，這怎么辦呢？那就必須“假大善知識導(dǎo)示見性”——指示你的本份，指導(dǎo)你開悟的門徑。要知道，大善知識不可能有什么玄妙的東西，什么密法傳給你，佛也沒有什么東西可以給你，他們只有一個指路的人，幫助你自己認(rèn)識自己而已。

　　有人說，既然大家都有佛性，為什么會迷而不覺呢？我認(rèn)為這沒關(guān)系，有迷才有悟嘛，這是禪宗的主張，不分什么聲聞緣覺，圣人凡夫。禪宗認(rèn)為人人都有佛性，人人平等。六祖說：“當(dāng)知愚人智人，佛性本無差別”。所以不要怕迷，有迷才有悟。再把話說穿，迷悟都與佛性無關(guān)，迷悟是二法，而佛性是不二的。當(dāng)教師的常問學(xué)生懂不懂，學(xué)生間懂與不懂是有一時差別的，但從本體上來講又有什么差別呢？昨天不懂，今天懂了，都只是本性功用上的顯示而已。懂，不能說明這個本性多了什么；不懂，也不能說明這個本性少了什么，不是嗎？

　　以教下而言，講般若就離不開緣起法，一切法都是緣起。教下講般若可以說是“盡矣、至矣、無以復(fù)加矣”。小乘佛教認(rèn)為懂得了緣起法就懂得了佛法。大乘的中觀、唯識對緣起法作了更加深密的發(fā)揮。不論大乘、小乘、緣起法都是以人生的問題為中心而展開。對禪宗來講，也不是離開了這些道理而另外建立什么道理。禪宗對這些問題是：“提持向上”，在修行的實踐上有重大的發(fā)揮。所以六祖在這上面沒有作什么理論的發(fā)揮，而處處強調(diào)“直下見性”，而且更進(jìn)了一步。下面舉個公案。

　　唐代有個和尚問長沙岑禪師：“亡僧遷化后什么處去也？”長沙岑作了一首偈子說：“不識金剛體，卻喚作緣生，十方真寂滅，誰住誰復(fù)行�！遍L沙岑認(rèn)為，這些比丘因為沒有認(rèn)識到這個金剛本體，就只有從現(xiàn)象上談?wù)劸壣�法而已。如果真正達(dá)到了寂滅大定的境界，緣起又在什么地方進(jìn)行呢？進(jìn)一步講，“十方真寂滅”，十方就是東南本北四維上下，十方本來寂滅，法性動也沒有動一下，本來就在涅槃之中，再找一個涅槃豈不是多事？“誰住誰復(fù)行”，亡僧到哪兒去了呢？又有哪兒可去呢？若東行西去的，就沒有寂滅嘛，就沒有證到寂滅的本體嘛。緣生法恰恰是金剛本體的作用，不是離開了金剛本體還有什么法叫緣生法。

　　這些都是真實的功夫，要如實去修行，不能紙上談兵。所以六祖強調(diào)要“心行”，不要僅停留在口頭上、理論上，不然，學(xué)到的般若也是“如幻如化，如露如電”的，解決不了問題的。若心口相應(yīng)了，就知道“本性是佛，離性別無佛”了。

妙心比天大

　　“何名摩訶？摩訶是大。心量廣大，猶如虛空。無有邊畔，亦無方圓大小，亦非青黃赤白，亦無上下長短，亦無嗔無喜，無是無非，無善無惡，無有頭尾。諸佛剎土，盡同虛空。世人妙性本空，無有一法可得。自性真空，亦復(fù)如是。善知識，莫聞吾說空，便即著空。第一莫著空，若空心靜坐，即著無記空。善知識，世界虛空，能含萬物色相。日月星宿、山河大地、泉源溪澗、草木叢林、惡人善人、惡法善法、天堂地獄、一切大海、須彌諸山，總在空中。世人性空，亦復(fù)如是�！�

　　“善知識，自性能含萬法是大，萬法在諸人性中。若見一切人，惡之與善，盡皆不取不舍，亦不染著，心如虛空，名之為大，是曰摩訶。善知識，迷人口說，智者心行。又有迷人，空心靜坐，百無所思，自稱為大。此一輩人，不可與語，為邪見故。”

　　一般人講到這里，總是跑到哲學(xué)、數(shù)學(xué)、物理學(xué)或天文學(xué)的范圍里去了。這個“摩訶”——大，不在宇宙中去找到答案，還有什么能稱之為“大”呢？六祖說：“心量廣大”。把這個“大”放在了自己的這個心上。禪宗開宗明義是這個話，歸根到底還是這個話。要知道，在佛法里，虛空還不算大，虛空也只不過在我們心里，只是心里的一個部分而已。心量比虛空、比宇宙還大得沒法比。虛空仍然是你心意識的顯現(xiàn)，悟到最后，這個虛空還會粉碎。說到這里，一般人就理解不了了，虛空怎么還會粉碎呢？要知道，虛空也只是一種假象，不是不變的，仍然是一個無常的東西。虛空只是我們觀念中所現(xiàn)的一個相，你自己的念頭變了，外面的虛空也會發(fā)生變化。這在現(xiàn)代科學(xué)中也得到證明。在愛因斯坦的相對論里，空間和時間都不是固定的，而是一種變量�，F(xiàn)在的宇宙爆炸說更是證明了這一點。盡管宇宙是個恒一的量，它爆炸、擴(kuò)展、收縮，對它恒一的量并無增減。但從相上來說，也有它的聚散的變化。

　　所以學(xué)禪宗的人對此要確信，你知道宇宙有多大，你的心就有多大，你才知道自己的偉大。所以禪宗開門見山就告訴你是佛，與佛無二無別，現(xiàn)在雖然沒在證到，但應(yīng)該信到。佛教講“信、解、行、證”，先應(yīng)以信入，最后以證了，禪宗的修法就是這樣。

　　心是什么呢？它有什么樣的形態(tài)呢？六祖向我們作了詳細(xì)的闡述，不過方法是否定的。有的人一用功見這見那，就認(rèn)為自己見了“性光”。千萬不要上當(dāng)，心什么也不是，若能見得到，這個心就小了，就受到了限制。《金剛經(jīng)》說：“如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彼�以六祖說了那么多“無”，從“無有邊畔”，到“無有頭尾”，最后是“無有一法可得”。要知道，方圓大小，青黃赤白，是非善惡等等，全是相對的概念，它們在相對里全都是對的，但相對的范圍一突破，超出了經(jīng)驗而引伸到絕對里，就不起作用了。譬如說數(shù)量，我們工作、生活都離不開數(shù)量，但引伸到絕對里——宇宙重多少噸呢？誰說得清楚。因為這些數(shù)量對于宇宙毫不起作用，也說不明問題。

　　六祖還把虛空的道理，歸結(jié)到“世人妙性本空”上來，我們每人都具有這個“妙性”。這個“妙性”又是“本空”的。怎么“妙”法呢？就是與虛空一樣：無是無非，無長無短，無色無相，而且“無一法可得”。也就是說，虛空的那個德，我們本性全有，就這個虛空也在我們妙性之中。有的人說佛法玄妙，是有點玄妙，不玄不妙怎么能得解脫呢？但這個玄妙不是別的，就是你自己那個心，這就是禪宗的作略。說開悟很難，但一經(jīng)點破才感到是那么的平常，那么的容易。大家在這兒聽《壇經(jīng)》，而且都聽到了，這就是“妙性”嘛。這個“妙性”是什么呢？是耳朵、大腿、丹田？總之你找不到，你說妙不妙！拿相對、具體的東西在這兒找是找不到的，所以才是“妙體本空，無有一法可得”。若有一法可得，就不妙了，也不空了。所以永嘉大師在《證道歌》中說：“不離自性常湛然，覓即知君不可見”。大家所熟悉的《心經(jīng)》，全部結(jié)論是就這么一句話，如“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下面的幾個“無”，把什么都“無”干凈了。那佛說的法呢？“無苦集滅道”，那六度萬行呢？“無智亦無得”。為什么《心經(jīng)》要把這一切掃得如此干凈呢？因為這一切一切，都是“以無所得故”。這就是“妙性本空，無一法可待”。不是佛，也不是六祖執(zhí)意要說空，困為人生宇宙的真諦就是空。有的人到了這里就害怕了、什么依靠都沒有了，家庭、單位、國家、地球、極樂世界都空了，我們的歸宿在哪里呢？不要怕，你真的空了，就會“心無掛礙了”，“無有恐怖”了。如果你還要抓一個東西在手，心里才安穩(wěn)，那就絕對空不了。你若能做到一切皆空，才能“遠(yuǎn)離顛倒夢想”，也才能“究竟涅槃”。

　　六祖說了那么多空，但不放心，害怕大家產(chǎn)生誤解，所以馬上轉(zhuǎn)了回來，說：“善知識，莫聞吾說空便著空”。佛教有個譬喻叫“以楔出楔”——為了從木頭里取出一根釘子，但卻把新的釘子留在木頭里了。說空就是要把釘子取出來，但著空又把釘子留在里面了，所以，你若把空抓住，就完了，就永遠(yuǎn)空不了。我再一次說，證悟與解悟的分水嶺就在這里。真正的證悟，是在修行里，在本份上直接把這個空感受到了，我們的心就是這個空，并不需要你在道理上說長說短。這時的概念活動已經(jīng)脫落，正如本來就是成都人，在成都不需要導(dǎo)游一樣。

　　唐代的嚴(yán)陽尊者問趙州禪師說：“一物不將來時如何？”趙州說：“放下著�！眹�(yán)陽尊者很不理解，他問：“我已經(jīng)是一物不將了，還有什么東西可以放下呢？”趙州說：“對不起，你若放不下，那只好擔(dān)起走�！眹�(yán)陽尊者聽到這里就大悟了。這說明什么問題呢？就是六祖大師所說的“著空”，實際上仍把空執(zhí)著了，根本沒有實證到空。經(jīng)趙州把他執(zhí)著的空奪了，他才真正領(lǐng)悟了。

　　現(xiàn)在氣功很流行，有些教人靜坐的，要學(xué)生坐在那里什么都不想，這實際上是學(xué)道的毛病。這樣久了，記憶力，智力、思維都要嚴(yán)重退化，這就是“無記空”的后果。墜入“無記空”的人，認(rèn)為善也不要去想，惡也不要去想，認(rèn)為這就是空性，就是道，其實大錯�？湛湛�，空什么呢？空是有對象的。我們的心有一種自發(fā)性，只要想到什么事情，就沾滯在這個事情上。自己貪愛的，沾滯的時間就長，在行為上的造作就表現(xiàn)得多。空，就是要空掉這一類的東西。引而伸之，萬法皆空的道理是根據(jù)緣起論，以心物關(guān)系而言，從心離不開萬法的角度來看，心本來就空。從萬法離不開心的角度來看，萬法本來就空。能在這里一轉(zhuǎn)身，就是好消息。在這里，你才知道云門大師所說的“轉(zhuǎn)山河大地歸自己，轉(zhuǎn)自己歸山河大地”。你才能見性，才能解脫。這里哪里有“無記空”的地位呢？對于那些墜入“無記空”的人，還自滿自大，以為是得了道。六祖告誡說：“此一輩人，不可與語，為邪見故�！薄�—其實是中了邪見的毒，連一般人都不如。大家以后用功時，千萬切記于此，禪宗萬不是這個道理。

主人公在什么地方

　　“善知識，心量廣大，遍周法界，用即了了分明，應(yīng)用便知一切。一切即一，一即一切，去來自由，心體無滯，即是般若。善知識，一切般若智，皆從自性而生，不從外入，莫錯用意。名為真性自用，一真一切真，心量大事，不行小道。口莫終日說空，心中不修此行。恰似凡人自稱國王，終不可得，非吾弟子�！�

　　真正開悟的人，真正有見地的人，不會把客觀世界拋在一邊，不會逃避現(xiàn)實生活。相反的，他對工作，對生活的考慮更周密，做得更好、更巧、更高明，可以“遍周法界”“了了分別”，而且“應(yīng)用便知一切”。那些空心靜坐，墜入“無記空”的人，有這樣的能耐嗎？

　　“心量廣大”是前提，必須承認(rèn)這個東西，你體會到這里就抓住根本了。心體是空性，第一義空。一說佛性就是全體空，但空呢？全體是色，沒有一處不是物，也沒有一處不是空，所以“空即是色，色即是空”，這是泄露天機的話呀！其實，空就是什么都有，有就是什么都空，這個空就是這個有，這個有就是這個空，但是這個空不是這個有，這個有也不是這個空。達(dá)到了這樣的認(rèn)識，你才能深入“一切即一，一即一切”，也才能“來去自由，心體無滯”。也就是說，你已經(jīng)品嘗出般若的味道了。要知道，正因為空，才能建立一切，正因為空，你舞劍弄拳才沒有障礙，正因為空，才會有昨天、今天、明天。

　　禪宗講傳心。心是每一個人都有的，心量又是如此之大，如此之妙，所以是大事。要學(xué)這個法，就不要去學(xué)哪些邪門小道。要知道心是根本，“一切般若智，皆從自性而生，不從外入�！边@里真了，對了，那一切都對了，所以這個事情大得很�！斗ㄈA經(jīng)》稱佛出世“為一大事因緣”，就是這個道理。老師悟的是這個東西，傳呢？不過是把他悟到的讓學(xué)生再悟一下，老師是不能、也沒有什么東西可以給你的。你想，一個無時間空間，無色無相，無善無惡，無是無非在的東西怎么個傳法呢？所以，開悟見性是大事，但不要從外面去尋覓。洞山禪師開悟時就說：“切忌從他覓，迢迢與我殊�！痹谕饷媲�，是永無結(jié)果的。

　　歐洲大哲學(xué)家笛卡爾有個著名的診斷：“我思故我在�！彼�認(rèn)為，任何推理，必須有個根本的前提，而這個前提是無須證明的。把宇宙萬物找完，只有一個東西無須證明，這就是“我”的存在。我正在“思維著”的這個存在是無須證明的，所以一切推論都必須從這兒開始。這是無須懷疑的，而其它一切則是可以懷疑的。這與禪宗有些相近，懷疑到最后，這個“懷疑”本身還能否懷疑呢？又是誰在懷疑呢？所以只有這個東西非承認(rèn)不可。“我思故我在”，對我就不能懷疑了。禪宗認(rèn)為不行，還須更進(jìn)一步，“我”還是空。這就是內(nèi)道外道的分水嶺�，F(xiàn)在西方哲學(xué)大多有笛卡爾這個味道�？档抡軐W(xué)、存在主義、現(xiàn)象學(xué)、新托馬斯主義等等，都知道這個重要性。只有一點他們不敢談，就是這個我也是空的。這是佛教的特點，禪宗的特點。

　　講個公案。元代高峰原妙是著名的禪師，他最初參禪多年一無所得，一天睡覺中醒來忽然想起趙州“萬法歸一，一歸何處”的話頭，挑起了他的疑情，7天7夜沒睡，茶里飯里，靜時鬧時都在參。一天隨眾上堂，看見法堂上有個偈子“百年三萬六千日，反覆原來是這漢”豁然間一念脫落，開悟了。這就是禪宗的“破本參”。他下來對老師說：“你以后不要再用棒子打我了�！崩蠋熣f：“你還沒有了�！彼�說：“那你考我嘛。”老師就問他：“日間浩浩時作得主么？”白天應(yīng)酬周旋時作得主不？也就是八風(fēng)吹得動不？高峰說：“作得主�！崩蠋熡謫枺骸澳峭砩纤�覺做夢時作得主不？”他說：“作得主�！薄�—夢里心可以不動了。大家知道，白天理智活動清醒，容易把自己的思想管住，夢里可不同了，白天不敢做的事，夢里往往敢做，白天不動心的，夢里卻會動心。所以要知道這兩句話的份量。不昧己靈，又能作主是談何容易�？墒撬�的老師并沒有到此為止，在人聞所未聞、想所未想的地方又逼一拶：“無夢無想時，主人公又在何處呢？”高峰答不出來了，以后才到天目山去閉死關(guān)，用了5年的時間才把這個問題解決了。笛卡爾和哪些哲學(xué)家就沒有這上面的功夫，也達(dá)不到這樣的境界。我們也可以這樣問笛卡爾：誠然我思故我在，如果我不思，我不想，這個我又在哪兒呢？以至父母未生我之前，或者燒成了灰之后，這個我還有沒有，又在什么地方呢？這里就是“拈花一笑”，就是諸佛的心印。世間各宗各派在這個問題上都不能更進(jìn)一步，可以說百尺竿頭到了頂。但禪宗卻要你百尺竿頭更進(jìn)一步，要你放身舍命。不如此，怎么談得上更進(jìn)一步呢？這的確是要命之處，沒有如實修行，紙上談兵哪里能到得了這里。那些口頭禪，狂禪，在公案里揀了幾句，認(rèn)為自己悟了，或者在理論上推來推去，認(rèn)為自己懂了，都是不行的，那是得不到解脫的。

法喜

無相周天

　　“善知識，何名‘般若’？般若者，唐言‘智慧’也。一切處所，一切時中，念念不愚，常行智慧，即是般若行。一念愚即般若絕；一念智即般若生。世人愚迷，不見般若�？谡f般若，心中常愚。常自言：我修般若。念念說空，不識真空。般若無形相，智慧心即是。若作如是解，即名般若智。”

　　“何名‘波羅蜜’？此是西國語，唐言‘到彼岸’。解義離生滅。著境生滅起，如水有波浪，即名于此岸。離境無生滅，如水常流通，即名為彼岸，故號波羅蜜�！�

　　“善知識，迷人口念，當(dāng)念之時，有妄有非。念念若行，是名真性。悟此法者，是般若法；修此行者，是般若行。不修即凡，一念修行，自身等佛。善知識，凡夫即佛，煩惱即菩提。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前念著境即煩惱，后念離境即菩提。善知識，摩訶般若波羅蜜，最尊最上最第一，無住無往亦無來，三世諸佛從中出。當(dāng)用大智慧，打破五蘊煩惱塵勞。如此修行，定成佛道。變?nèi)�毒為戒定慧。�?/font>

　　六祖這里講的全是真實功夫，并且對口說和實修劃清了界線。作為學(xué)問研究是可以的，但要以學(xué)問解脫則不行。禪宗的修行就是不二法門。你若在二六時中念念執(zhí)著，念念成“二”，在善惡是非，有無真幻上鉆牛角，就不是般若行。說回來，也不要在外面去找什么修行的方法，就在這些成“二”的念頭本身上去參，慢慢就會念念般若。首先你應(yīng)相信自己，相信萬法就是你自己，“二”是你自己，“不二”也是你自己，煩惱是你自己，菩提還是你自己。這一切，都你自己本來具備的，不是外來的，你還會去分什么主觀、客觀、善惡、是非呢？這樣，你就不會陷在相對之中出不來。這就是般若行。這樣久了，煩惱自然會一天天輕，智慧自然會一天天長。真正心中般若現(xiàn)了，就會“念念不愚”了。

　　結(jié)合氣功來講，就不管什么“大周天”，“小周天”。周天，就是循環(huán)不息嘛，沒有障礙嘛。你若念念執(zhí)著，念念都在相對的“二”中，身上的氣息怎么能達(dá)到暢通無阻呢？那些在這上面毫無所見的人，自稱周天通了，豈不是自欺欺人嗎？真正通了周天，他的身心性命自有不同常人之處，從道德、智慧、修養(yǎng)來講，必定達(dá)到了更高的層次。以禪宗來講，我說我們這個是“無相周天”——“無上氣功”。要念念般若，念念智慧，念念開花，念念自由，而且念念都是大小周天，這種周天，誰見過呢？希望大家在禪宗上多用功夫，這個法是智慧法，并可以直達(dá)智慧之源。這是真實可靠的，望大家努力為之。

　　波羅蜜是印度音，翻譯成中國話說是到彼岸，意思是脫離了生死。此岸是生滅，彼岸是不生不滅。但生滅是從何而起呢？佛教認(rèn)為，你一著境，一落入相對之中，生滅就起來了。如同水里的波浪一樣，一波一浪，一起一伏，一生一滅。古人說：“仁者愛山，智者愛水”。山是一種靜相，喻永恒，而水呢，則是動相，喻變化。一個人的道德應(yīng)確立不拔，巍然而立。一個人的智慧應(yīng)無形無相，變化無窮。六祖這里以水的波浪喻生滅，也就是用水的變化來開人的智慧。有些文人愛以浪花自喻，哀嘆人生的短暫無常，這就是生滅，就是此岸。但這些浪花、波浪卻形成了永流不息的長江大河。把永流不息的無窮無盡的波浪都匯歸自己，就是永恒，就是彼岸。六祖說：“著境生滅起”。你著在境上，如同一個短暫的波浪一樣，怎能不哀嘆人生的無常呢？“離境無生滅”。你若放下了，不執(zhí)著世上的是是非非、利害得失，把煩惱打破了，那就是“如水常通流，即名為彼岸”。要知道此岸就是彼岸，不是離開了此岸而別有什么彼岸，不是離開了一個又一個的波浪而別有一個長江大河。

　　在這一段中，六祖再一次強調(diào)了要心口相應(yīng)，不要口念而心不行，并開示說：“悟此法者，是般若法，修此行者，是般若行�！彼�以，般若法，般若行并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的東西�！澳钅钊粜�，是名真性”，只要明白了這個道理，就在日常的工作和生活中，在我們的喜怒哀樂中去修、去參、去行，就是這個“真性”。不是如《聊齋》中的那個故事，還需要換頭、換心才達(dá)得到。所以六祖又說：“不修即凡，一念修行，自身等佛�！本瓦@一念，就是我們現(xiàn)在虛靈不昧的這一念，就是我們生活、學(xué)習(xí)和工作的依據(jù)，就是萬法的源頭。不在這個“一念”上修，或離開這個“一念”去另外修什么，就是“凡”，就是外道。你若在這個“一念”上修了，行了，那你就可以“自身等佛”。這里，六祖還在中國佛教中響亮地提出了“凡夫即佛，煩惱即菩提”的主張。這個主張，盡管以前也有人提出過，并在理論上加以推導(dǎo)，但卻加了許多前提。只有六祖才如此直截，如此鮮明，并且不附帶任何前提。

　　有和尚問法眼文益禪師：“如何是佛？”法眼說：“我說出來，恐怕你信不過�！蹦莻�和尚說：“和尚是大善知識，不打妄語，我怎么會信不過呢？”法眼說：“你信得過，那我給你坦白地說，你就是佛�！边@個和尚立即就開悟了。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一般用功的人，就差這么一點點。

一口吞盡西江水

　　“善知識，我此法門，從一般若生八萬四千智慧。何以故？為世人有八萬四千塵勞。若無塵勞，智慧�，F(xiàn)，不離自性。悟此法者，即是無念。無憶無著，不起誑妄。用自真如性，以智慧觀照，于一切法，不取不舍，即是見性成佛道。”

　　“善知識，若欲入甚深法界及般若三昧者，須修般若行，持誦《金剛般若經(jīng)》，即得見性。當(dāng)知此經(jīng)功德無量無邊。經(jīng)中分明贊嘆，莫能具說。此法門是最上乘。為大智人說，為上根人說。小根小智人聞，心生不信。何以故？譬如天龍下雨于閻浮提，城邑聚落，悉皆漂流，如漂棗葉；若雨大海，不增不減。若大乘人，若最上乘人，聞?wù)f《金剛經(jīng)》，心開悟解，故知本性自有般若之智，自用智慧常觀照故，不假文字。譬如雨水，不從天有，元是龍能興致，令一切眾生，一切草木，有情無情，悉皆蒙潤。百川眾流，卻入大海，合為一體。眾生本性般若之智，亦復(fù)如是。善知識，小根之人，聞此頓教，猶如草木。根性小者，若被大雨，悉皆自倒，不能增長。小根之人，亦復(fù)如是。元有般若之智，與大智人，更無差別，因何聞法不自開悟？緣邪見障重，煩惱根深，猶如大云覆蓋于日不得風(fēng)吹，日光不現(xiàn)。般若之智，亦無大小，為一切眾生，自心迷悟不同。迷心外見，修行覓佛，未悟自性，即是小根。若開悟頓教，不執(zhí)外修，但于自心常起正見，煩惱塵勞，常不能染，即是見性。善知識，內(nèi)外不住，去來自由。能除執(zhí)心，通達(dá)無礙。能修此行，與《般若經(jīng)》本無差別�！�

　　這一段文義明白，加上我們上面所作的闡述，大家理解并不困難。在這里要注意的是，是區(qū)別“無念”與前面說的“著空”、“無記空”，不能把這兩者混為一談。

　　煩惱和智慧從本體上來講是沒有差別的，你若能“智慧常現(xiàn)，不離自性”，把塵勞轉(zhuǎn)過來就是智慧。用智慧觀照一切法空，沒有什么可執(zhí)著的，這樣煩惱就失去了依托、這樣的境界中自然是無念。要知道，這個無念，里面是活潑潑的，不是空空蕩蕩什么都沒有的頑空，里面是“智慧�，F(xiàn)”、“不起誑妄”的。而“著空”、“無記空”本身就是妄念——里面沒有智慧，一潭死水，卻自認(rèn)為得了涅槃。

　　再說一下，六祖這里所說的“無念”，不是百不思、百不想，而是清凈常流的一念，“應(yīng)無所住，而生其心”的一念，沒有執(zhí)著的一念，是“一切即一，一即一切”的一念，是萬法之源的一念。不然，悟來悟去，悟成了石頭土塊，豈不是笑話。所以六祖大師和許多祖師提持的這個“無念”，是開悟后的一種高級境界，絕不是什么念頭都不起了，不用了。沒有念頭還了得，這個社會文明從哪兒來的呢？三藏十二部從哪里來的呢？八萬四千法門從哪兒來的呢？如果都百不思、百不想了，我們不能在這兒聚會嗎？

　　“無念”，才能“于一切法，不取不舍”。它本身就是一切法了，又怎么會取舍呢？正如我們對自己的身體，你是取頭呢？還是取腳呢？要眼睛呢？還是要耳朵呢？這是不可能的，這些都是我們自己，用不著你去要，當(dāng)然也不可能舍�！耙磺腥f法不離自性”，自性怎么會對它們?nèi)∩崮�？一有取舍，便是小道，便陷入了相對之中。明白了這個道理，“如此修行，定成佛道，變?nèi)�毒為戒定慧”。六祖的法真是太妙了�?br />
　　六祖這里講“上根”“小根”之類的話怎么理解呢？般若自性本無差別，為什么又有迷悟的不同呢？這就需要好好談一談了�！斗ㄈA經(jīng)》里有個故事，如來要說法了，說法前如來說：我過去講的法都是對小根小器的人講的，今天要重開大法。佛說完后，下面就有五百羅漢退席。然后佛又說：那是當(dāng)然的，他們有他們的根器，只有那么大，給他們少倒點水還可以，若把全部的海水倒給他，他就受不了了。講《法華經(jīng)》、《金剛經(jīng)》等大乘經(jīng)典，就等于把全部海水——佛性給你，你要是見了性的人，那好辦，全部海水都可以一口吞盡。唐代龐居士去見馬祖，他問什么是佛？馬祖說：等你一口吞盡西江水，我就告訴你。許多人對此公案不解，明明問什么是佛，與西江水有什么關(guān)系呢？明白了以上的道理，你才會知道祖師們在這上面機鋒的所指。

　　佛教的修行講究人的根器，因根器的不同，而相應(yīng)設(shè)立種種的法，一般把根器分為上中下三種。禪宗是為上根利器，也就是大智慧人開設(shè)的法門，所以六祖說：“此法門為最上乘，為大乘人說，為上根人說”。為什么不為小根人說呢？因為“小根、小智人聞，心生不信”。譬如我們對一般人講，說成佛很不容易，若成了佛，就有三身四智，五眼六通、智慧圓融、神通廣大，大家都會羨慕。如果對他說，你就是佛，你的煩惱就是菩提，那就把他嚇跑了，誰敢相信呢？這些人一身的煩惱，一肚皮的苦水，連一點小安樂處都沒有見過，給他說本來是佛，的確很少有人相信的。

　　但是必須明白，所謂小根小器也是對眾生的一種教育方法。誰愿意承認(rèn)自己是小根小器呢？一切眾生皆有佛性，皆可成佛，在這上面是沒有大小高低之分的，一切眾生都絕對平等。你相信就是上根大器，小根小器也是大根大器；若不相信就是小根小器，大根大器也是小根小器。所以不能把這一句話看死了，但的確有那么一些人信不過。信不過也沒有關(guān)系，你可以去修其它的法嘛，佛教里的法多得很，八萬四千法門，你挑你認(rèn)為合適的修就行了。但六祖這里提持禪宗，不得不強調(diào)禪宗的特點。

　　四川的圓悟克勤是宋代的著名禪師，大慧杲參了一輩子的禪，后來在圓悟手下開悟。大慧杲開悟后對圓悟說：開悟真是太難了，以這種尺度來衡量許多師兄弟，我認(rèn)為他們不像是那么回事�。∧憷先思以趺炊加】闪怂麄兡�！圓悟說：我的禪如大海一樣，若用小勺小缽來取，也不能說取的不是海水，但也未必全部都承受了。我傾全部海水給他若能受，他就有海量的根器。這公案的意思與六祖這里的道理相近，要接受大的東西，必須有大的量。人人都有佛性，佛性就是無量，所以不要把自己看得太渺小。另外，一滴水和大海水在質(zhì)上也是沒有區(qū)別的，都是水嘛，能在這里轉(zhuǎn)身，大根大器與小根小器還有什么不同呢？大家好好在這上面參上一參。

法喜

自己是一本無字天書

　　“善知識，一切修多羅及諸文字、大小二乘、十二部經(jīng)，皆因人置。因智慧性，方能建立。若無世人，一切萬法，本自不有。故知萬法本自人興。一切經(jīng)書，因人說有。緣其人中有愚有智，愚為小人，智為大人。愚者問于智人，智者與愚人說法。愚人忽然悟解心開，即與智人無別�！�

　　“善知識，不悟即佛是眾生。一念悟時，眾生是佛。故知萬法盡在自心，何不從自心中頓見真如本性？《菩薩戒經(jīng)》云：‘我本元自性清凈�！�若識自心見性，皆成佛道�！秲裘�經(jīng)》云：‘即時豁然，還得本心�！�”

　　“善知識，我于忍和尚處，一聞言下便悟，頓見真如本性。是以將此教法流行，令學(xué)道者頓悟菩提。各自觀心，自見本性。若自不悟，須覓大善知識，解最上乘法者，直示正路。是善知識有大因緣，所謂化導(dǎo)令得見性。一切善法，因善知識能發(fā)起故。三世諸佛，十二部經(jīng)，在人性中本自具有。不能自悟，須求善知識指示方見。若自悟者，不假外求。若一向執(zhí)謂須他善知識望得解脫者，無有是處。何以故？自心內(nèi)有知識自悟。若起邪迷妄念顛倒，外善知識雖有教授，救不可得。若起正真般若觀照，一剎那間妄念俱滅，若識自性，一悟即至佛地。”

　　“善知識，智慧觀照，內(nèi)外明徹，識自本心。若識本心，即本解脫。若得解脫，即是般若三昧。般若三昧，即是無念。何名無念？若見一切法，心不染著，是為無念。用即遍一切處，亦不著一切處。但凈本心，使六識出六門，于六塵中無染無雜，來去自由，通用無滯，即是般若三昧，自在解脫，名無念行。若百物不思，當(dāng)令念絕，即是法縛，即名邊見。善知識，悟無念法者，萬法盡通；悟無念法者，見諸佛境界；悟無念法者，至佛地位�！�

　　修多羅是印度音，就是“經(jīng)”的意思。六祖這里說一切的佛經(jīng)，不論大乘小乘，不論在十二種體裁的經(jīng)中怎樣說，都是因為有了眾生，才可能建立起來的；如果沒有了眾生，那么一切萬法都失去了作用，何況佛法。因為有了不同根器的眾生，佛才分別說了十二門的法。為什么“智慧性方能建立呢”？一是佛能說，二是眾生能聽懂——因為眾生本具佛性智慧嘛，不然，佛說這些法有什么意義呢？古今一切萬法，都是來自人的認(rèn)識，都是人與環(huán)境的矛盾的產(chǎn)物。如果沒有人的認(rèn)識，哪里去找這些法呢？三是因為人世間的眾生有那么多的煩惱，陷在生老病死之中不得解脫，佛才相應(yīng)地說了那么多的法。有一個煩惱，就有一個相應(yīng)的法，兩者是相依互存的，關(guān)系是可以轉(zhuǎn)變的。煩惱可以轉(zhuǎn)為菩提，愚人可以轉(zhuǎn)為智者，凡夫可以轉(zhuǎn)為佛。六祖巴不得所有的人都能認(rèn)識到自己本來就是佛，所以一再把話挑明：“不悟佛是眾生；一念悟時，眾生是佛。故知萬法盡在自心，何不以自心頓見真如本性。”

　　老修行中常有這么一句話：自己就是一本無字的天書，里面什么法都有。但一般人不知道翻自己這本書，老是在外面求秘方、求口訣、求密傳。六祖在這里處處強調(diào)這點。“若自悟者，不假外求，”“自心內(nèi)有知識自悟”，所以，一定要認(rèn)識自己就是一本天書，要在自己身上用功夫。有的人讀經(jīng)讀迂了�？吹搅�祖說：“不悟佛是眾生”就火冒三丈，佛還會迷嗎？還會不悟嗎？當(dāng)然佛是不可能迷的，六祖這里用的是反語，讓眾生增強信心，從而強調(diào)了“自性”、“自悟”這一關(guān)鍵問題，把話也說得再明白不過了。但真正要眾生悟入也不是容易的，你說祖師們急不急呢？唐代道吾禪師看見老師藥山禪師接引兩個師弟，其中一個師弟老是上不了手，回答不出，道吾在一旁急得把自己的手指都咬爛了，他在想，這么簡單明白的事，你為什么還不能懂呢？你為什么不能在心中頓見真如本性呢？你就是真如，為什么不能直下便是呢？

　　這里要談一談善知識的作用。六祖說：“我于忍和尚處，一聞言下便悟，頓見真如本性”。這里五祖是善知識，對六祖的大悟起到了重要的幫助。六祖悟后又干什么呢？是不是到山里去了，到凈土里去享福呢？不，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眾生還沒有得度，怎么能不管呢？悟后的六祖又成了眾生的善知識。要知道，大道無私，佛法無私，里面是沒有什么秘密而言的。佛法是眾生的法。沒有眾生，哪來的佛法？不度眾生，就不是佛法。所以對世間的事，要積極去做，要多為眾生著想。有的人關(guān)在家中修“報化”，不知為眾生做事才是你修報身，化身的根本道場，自私自利的那個心，怎么修得來報化呢？六祖確實是明眼人，他處處為眾生著想。對上根的人，六祖希望他們“各自觀心，自見本性”，對下根的人，不能自悟的人，六祖希望他們“須覓大善知識，解最上乘法者，直示正路”。所以，一般人能找得到“解最上乘法”的善知識依止，是有大福份的。佛教中常說：“人生難得，中土難生，正法難遇”嘛，那解最上乘法者就更難遇到了�！耙磺猩品�，因善知識能發(fā)起故”只有善知識才能幫助你把自己本來具有的菩提心發(fā)動出來。

　　這里再強調(diào)一下自己的這本無字天書。六祖說：“三世諸佛，十二部經(jīng)在人性中本自具有，不能自悟，須求善知識指示方見。”六祖這里說得再明白不過了，佛都可以從自己這部天書中產(chǎn)生出來��！可惜一般人不能明白這個道理。但如果遇到了大善知識的開示，便能自見。大家可以反省一下，自己求道的心，求解脫的心，是否迫切而堅決呢？道不遠(yuǎn)人，而人自遠(yuǎn)之。我想，如果求道的心迫切，并持之以恒，那么，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必定會有花開見佛的日子，乃至“一悟即至佛地”。

　　有人說只有上根利器的人、大知識分子才能學(xué)禪宗，下根的人就不能學(xué)。其實這是外行話，禪宗是三根普攝，對文化低的人更為適宜。你想，佛教中的其它宗派，如中觀、唯識不知要讀多少年的書才入得進(jìn)去。玄奘大師在印度十六年，一部《瑜咖師地論》就學(xué)了整整三年。后來回到長安，介紹“一本十一論”，一本就是《瑜伽師地論》，因為其中的內(nèi)容太多了，到了后來就有十一種“論”來幫助理解《瑜伽師地論》。要把這十一部論看完，就是大學(xué)者們，沒有幾年的時間，通看一遍都困難。再說《般若經(jīng)》就有六百多卷，玄奘大師翻譯完畢后累得要命，說：“唉！我終于把這部經(jīng)譯完了；這部經(jīng)大概與東方人有緣，總算沒有業(yè)障，還一口氣把文翻譯完了�！绷�百卷，通看一遍要多少年��！所以中觀、唯識才是上根利器之人搞的，他們聰明，記憶力又好，沒有文化的人對這些哪里談得上學(xué)呢？禪宗內(nèi)沒有別的，只有一部經(jīng)，就是你自己，你認(rèn)得你自己就了事了。這么直截了當(dāng)，這么簡便易行，與有無文化毫無關(guān)系。

　　再說一下“無念”。一些修行的人不懂六祖這個“無念”的真意，很久以來，都以為般若三昧就是無念——就是沒有任何念頭。這種說法誤人不淺，禪宗后來的衰微，也與這個錯誤的理解有關(guān)，所以有必要再次申說一下。其實六祖在《壇經(jīng)》中涉及到“無念”的幾個地方都是解釋明白的。不知那些人為什么產(chǎn)生那樣的誤解。我認(rèn)為，這是因為后人把“無念”兩字執(zhí)著了，不結(jié)合佛法作徹底的研究，認(rèn)為只這兩個字就夠了，佛法也可以不講了，祖師們的開示也不必聽了；一說用功，就是什么都不要想，因為一想就“有念”嘛。于是經(jīng)也不看，論也不看，戒律也不管，參話頭也只參一個，等等等等�？傊疅o事可作，無事可言，好事、壞事做不做都一樣。這就把一個好端端學(xué)佛的人，變成了一個對社會毫無用處的廢物，頭腦也越來越簡單。他們認(rèn)為，因為“無念”嘛，就是要掃除一切思想內(nèi)容。須知這種“無念”決不是六祖大師強調(diào)的那個“無念”。當(dāng)然，在特定的條件下，不思不想對身心的調(diào)節(jié)也還是有益處的，如一些工作勞累下來，練練氣功，掃除雜念，使自己的精神和身體放松，得到較好的休息和恢復(fù)是可以的。如果認(rèn)為這就是道，就什么都可以不干了，什么都不想了，成年累月在那兒空坐，那就大錯了。

　　“念”在佛法里有兩層意思：一是記憶，即以不忘失為性；二是指系念，即把某件事情放在心上。兩者相近而不同，都是精神和思想的重要功能，沒有這個功能，思想就沒有積累和創(chuàng)造。修行的人，非但要用這個功能，還應(yīng)把它鍛煉得更加有用才行。所以，無念若理解為不思、不想、不憶、不系念，那就危險了。

　　但六祖大師這里的無念的真解是什么呢？就是六祖緊接著說的“知見一切法，心不染著”“用即偏一切處，亦不著一切處�！边@里有兩層含義：一是其己靈不昧，神用無滯的感知能動；二是不染不著，不受拘系，超然于相對的自在。也是我們上面談到的，是清凈常流的一念，是“應(yīng)無所住，而生其心”的一念。若在修行上達(dá)到了這種火候，當(dāng)然就會“萬法盡通”，“見諸佛境界”乃“至佛地位”。大家在修行中，一定要注意里面的尺度。

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

　　“善知識，后代得吾法者，將此頓教法門，于同見同行，發(fā)愿受持，如事佛故，終身而不退者，定入圣位。然須傳授從上以來默傳分付，不得匿其正法。若不同見同行，在別法中，不得傳付。損彼前人，究竟無益�？钟奕瞬唤�，謗此法門，百劫千生，斷佛種性�！�

　　“善知識，吾有一無相頌，各須誦取。在家出家，但依此修。若不自修，惟記吾言，亦無有益。聽吾頌曰：

　　說通及心通，如日處虛空。
　　唯傳見性法，出世破邪宗。
　　法即無頓漸，迷悟有遲疾。
　　只此見性門，愚人不可悉。
　　說即雖萬般，合理還歸一。
　　煩惱暗宅中，常須生慧日。
　　邪來煩惱至，正來煩惱除。
　　邪正俱不用，清凈至無余。
　　菩提本自性，起心即是妄。
　　凈心在妄中，但正無三障。
　　世人若修道，一切盡不妨。
　　常自見己過，與道即相當(dāng)。
　　色類自有道，各不相妨惱。
　　離道別覓道，終身不見道。
　　波波度一生，到頭還自懊。
　　欲得見真道，行正即是道。
　　若真修道人，不見世間過。
　　若見他人非，自非卻是左。
　　他非我不非，我非自有過。
　　但自卻非心，打除煩惱破。
　　憎愛不關(guān)心，長伸兩腳臥。
　　欲擬化他人，自須有方便。
　　勿令彼有疑，即是自性現(xiàn)。
　　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
　　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
　　正見名出世，邪見名世間。
　　邪正盡打卻，菩提性宛然。
　　此頌是頓教，亦名大法船。
　　迷聞經(jīng)累劫，悟則剎那間。”

　　師復(fù)曰：“今于大梵寺說此頓教，普愿法界眾生，言下見性成佛�！�

　　時，韋使君與官僚道俗，聞師所說，無不省悟。一時作禮，皆嘆：“善哉！何期嶺南有佛出世�！�

　　那兩年我在文殊院講《壇經(jīng)》，基本上是一句一句地講，盡管時間很充裕，也沒有講完。這一次不行，時間有限，每品每段的主題能有個明白的交待就不錯了。在這一大段中，六祖對上面講的，作了一些總結(jié)，并向聽眾諭示了他的“無相頌”。首先，六祖希望后世弟子得了無上大法的，要與那些“同見同行”的道友們一起“發(fā)愿行持”頓教法門。實際上是尊崇事奉你自己。你如果如此修，如此行，就能如《金剛經(jīng)》上所說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就會“終身而不退”，“定入圣位”。佛法是無私的，要講布施的，六祖強調(diào)的：“然須傳授從上以來默傳吩咐，不得匿其正法。”——這里會有什么密法舍不得布施給眾生呢？

　　但是，“若不同見同行”，那些認(rèn)識不一致，又“在別法中”——不是禪宗頓悟法門路上的人，你就不得傳授給他，因為他們本不相信，愿意走三大阿僧祗劫的路。你若傳給他，自己已認(rèn)為是邪道，也不會如法修持，反而引起毀謗。有的人更是一身煩惱，開口閉口撿了不少“煩惱即菩提”的話頭自欺欺人，以盲引盲似禪非禪。對他們必須和重證悟、重實踐的真正禪宗嚴(yán)格區(qū)分開來，不能同流合污，敗壞宗風(fēng)。永明壽、蓮池大師等提持念佛，就是針對這些禪門敗類、偽禪而設(shè)立的。這類人不是禪宗的根器，未證言悟，未證言證，結(jié)果煩惱連動都沒有動一下，其危害性極大，所以六祖鄭重吩咐，對這類人不得傳法。

　　為了方便聽眾受持，六祖在這里傳下來一個“無相頌”，并強調(diào)說：“各須誦取，在家出家，但依此修。若不自修，唯記吾言，亦無有益。”所以，見了正法，一定要身體力行，萬萬不要僅僅停留在口頭上，那就毫無益處，枉自蹉跎了。這是實踐問題，要把禪宗的見地放在實地的修行活動之中。從根本上說，就是要緊緊盯著自己的煩惱。這是修行的起步，煩惱從哪里來，到哪兒去呢？你就參嘛，有一天把煩惱的根子抓住了，你就開悟了。

　　什么是“頌”呢？佛教在傳法中，為了讓人們學(xué)習(xí)方便，特別為了記憶方便，經(jīng)常使用的一種文體就是“頌”。頌與我們漢地的詩歌相近，但沒有漢地古詩那樣講究平仄格律。頌有贊頌、贊嘆、莊嚴(yán)的含義。我們常說三藏十二部，三藏就是經(jīng)藏、律藏和論藏。十二部就是十二部文體，頌就是其中的一種文體。頌比經(jīng)文中的長行精簡得多，長行也是十二種文體之一，相當(dāng)于今天的散文。而其中意思集中，用長詩的句半總攝起來便于傳誦的就是頌文。有的經(jīng)論也有頌文，如著名的《中論》，就全是頌文。在印度３２個字算是一個頌。有的如《華嚴(yán)經(jīng)》本是長行，但里面又有十萬偈，十萬頌，都是按３２字一頌計算的。《華嚴(yán)經(jīng)》八十卷中的頌文屬重頌體，什么是重頌?zāi)兀烤褪乔懊媸情L行，后面是頌，也就是前面講了那么多的道理，為了提醒人們的注意，后面再舉頌一遍，把前面的意思強調(diào)一下，集中一下，就是重頌。這也是十二部中的一種體裁�！秹�經(jīng)》這一品后面“無相頌”也是重頌，六祖在前面把道理講了，為了集中強調(diào)，重復(fù)一下前面講的，也是為了方便大家記憶誦持，所以交待了這個“無相頌”。

　　在經(jīng)論和祖師的開示中，我們經(jīng)�？吹接小罢f通”、“心通”的句子，這兩個詞，出自于《楞伽經(jīng)》。該經(jīng)是唯識宗的根本經(jīng)典之一，阿賴耶識和唯識學(xué)中許多重要的理論在這部經(jīng)中都有。在大小乘佛經(jīng)里，談阿賴耶識的經(jīng)不多，唯識宗建立阿賴耶識，其主要依據(jù)之一就是這部經(jīng)。要知道，禪宗的開山祖師達(dá)摩來中國傳法，就是以《楞伽經(jīng)》印心的。到了五祖時有一個轉(zhuǎn)變，更重視了《金剛經(jīng)》，并以《金剛經(jīng)》印心。

　　禪宗里有許多語句，不少來自《楞嚴(yán)經(jīng)》。我們說禪宗是“宗門”，宗是什么呢？《楞嚴(yán)經(jīng)》里就有“說通”、“宗通”。說通就是你說的東西要符合道理，你要度眾生，必須先把道理弄通，說出來的不符合邏輯，不符合理智是不行的，別人聽不懂，或引起反感都不行。說通有兩層意思：一是講的東西要有道理，要使人能懂；二是講的要契機。要與眾生根器相符合，當(dāng)深則深，當(dāng)淺則淺，當(dāng)直則直，當(dāng)曲則曲，這樣才利于聽者的契入，達(dá)到“信受行持”的效果。所以要弘法必須說通。

　　宗通就是心通，就是見性，就是見道。真正的善知識，不僅要說通，更要心通。因為心不僅是在語言文字上進(jìn)行的，語言文字只是心的功能中的表層部分而已，心還有更深、更高層的內(nèi)容。僅在那里分析觀想，不通過“言語道斷，心行處滅”而見性、開悟，這個心是通不了的。所以真正的大乘佛法，必然是宗通、說通兩者兼?zhèn)洌�缺一不可。悟徹宗通的人，沒有說不通的，凡是說不通的，就是悟不徹。真正兩者都通達(dá)了，那就“如日照虛空”，哪里有照不到的地方呢？虛空就是無礙嘛，光明的太陽在無礙的虛空里，還有什么不能照到的呢？

　　頌子里的內(nèi)容，前面都講到了，六祖這個“無相頌”文字也明白，大家可以自看自修，里面有幾處我強調(diào)一下�！笆廊巳粜薜�，一切盡無妨。”一個人若真正發(fā)心修道，一切處都是道場。煩惱來了，正好參，業(yè)障來了，正好參，報障來了，仍然正好參。大慧杲對他的學(xué)生有段話最好，他說：“茶里飯里，靜時鬧時，公事酬酢時，朋友講習(xí)時，妻兒交頭時，無不是用功的好時候�！贝蠹蚁胍幌�，吃茶時有禪，吃飯時就沒有了嗎？盤腳時有禪，上班時禪就跑了嗎？既然是道，那就無處不在，無事不在，無時不在，怎么可能有的地方有，有的地方無呢？大慧杲這段話，真是既高妙，又平實，大家應(yīng)以此對照，在日用動靜中不松手。

　　別外，“常見自己過，與道即相當(dāng)”，“若見分人非，自非即是左”，“但自卻非心，打除煩惱破”。六祖這一類的話，切不可當(dāng)勸世文讀了，這些都是踏實的功夫。能經(jīng)�？吹阶约旱腻e誤，本身就是修行，就是道行。孔子喜聞過，曾子三省吾身，與六祖這里所談的差不多。以世間法來講，能經(jīng)常反省自己的，就是圣賢的行為，何況出世間法。那么，這是否就見了般若呢？也不是，但與般若相應(yīng)。能常檢查自己的人，勇于改正錯誤的人，在執(zhí)著上就輕，反之，執(zhí)著就重。不執(zhí)著，就放得下，能徹底放下，就見性了。這是修行的重要門徑，大家一定要知道從這兒下手。

　　“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這是許多學(xué)佛人背得爛熟的話；在六祖許多精辟的語句中，這也是其中的一句。說來容易，真正理解了、實行了的人還是少見��！佛法從哪兒來的呢？從眾生的煩惱而來的嘛，沒有眾生的煩惱，哪兒來的佛法？若有，又有什么用處呢？所以，佛法就在你的煩惱之中，是離不開你在世間煩惱中的覺悟，你覺悟到世間如幻如化，必然是在世間才能覺悟到，覺悟與世間是不能相離的，沒有世間，你又哪兒去求覺悟呢？哪兒去找菩提呢？要知道，從體上講，菩提和煩惱是沒有兩樣的，千萬不要離開了自己的煩惱去求菩提。有人說，佛是不動煩惱的。對，佛的確不動煩惱，但佛懂得煩惱，佛會掌握、運用煩惱。如果說佛無所不能，就是不會用煩惱，那我認(rèn)為佛就有缺陷，還不完滿。既然是完滿的，無所不能的，所以對用煩惱也不能排除。煩惱都不會用，喜怒哀樂都沒有了，你說這象什么佛！該喜則喜，該怒則怒，喜怒哀樂的本性就是菩提。佛經(jīng)上說：“菩薩未成佛時，以菩提為煩惱，菩薩成佛時，以煩惱為菩提，何以故？以第一義不二故。”就是這個意思。我們說，浪子回頭金不換，沒有回頭時，胡作非為是張三，回頭后，安分守己、助人為樂的還是那個張三。回頭做好事的那個力量，就是他以前干壞事的那個力量嘛。所以六祖說“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鼻�萬不要離開世間，離開自己的煩惱到別處去求什么法。你要在世間覺悟到世間的真相，倒過來世間的一切煩惱都變成了你的妙用，全是菩提了。

　　如果沒有這些喜怒哀樂，佛又用什么來給眾生說法呢？用什么方便來接引眾生呢？《楞嚴(yán)經(jīng)》里如來問阿難，阿難答不上來，佛馬上就呵斥他。但佛也是要歡喜的，一時幡然，臉笑開了，眉間毫光就出現(xiàn)了，就給眾生說種種法門。佛是煩惱學(xué)的專家，是煩惱學(xué)的大博士，其原因，佛就是從煩惱中鉆出來的，深通煩惱，故能明了一切眾生的煩惱，也才因之建立了種種降伏煩惱、轉(zhuǎn)煩惱成菩提的法。趙州和尚說，“眾人被十二時辰使，老僧使得十二時�！币馑季褪牵�眾生都在子丑寅卯十二時辰中被煩惱牽著鼻子走，而這一切都得聽我的使喚。所以“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走遍天下，哪兒找得到長角的兔子呢？這四句的確太好太妙了，可以說是禪宗的總綱。

　　有的人一說修行，總想找個清凈地方，化募點錢，帶點油鹽醬醋，要去閉關(guān)了。你見那些閉關(guān)的有幾個成功的？以前有人要住山了，別人會問他有沒有住山的本錢，“不是菩薩不坐山，沒有開悟不閉關(guān)�！遍]關(guān)是有大本錢才行的。不然，憑什么閉得下來呢？這些人不懂得佛法在世間，只有在世間才能覺悟的道理，也沒有半點火候，就去閉關(guān)，往往煩惱一來，想老婆了，想酒肉了，想朋友了，想熱鬧了，結(jié)果是閉不了幾天。有的人倒有勇氣，鼓著精神強撐，結(jié)果弄出病來。有些人倒是有“成果”，結(jié)果修成了“百不思、百不想”的廢人。

　　什么是“世間”、“出世間”呢？六祖說：“正見名出世，邪見名世間�！背鍪朗鞘裁匆馑寄�？不是躲在山上，不食人間煙火，而是要有正見——有了真正的見地，當(dāng)下就出世了。如果見地不正，甚至還有邪知邪見，不論你修什么法，也不論你躲在哪兒修，都是沒有出離世間，所以世間、出世間的差別，就在于你見地上的邪、正，千萬不要以為另有一個世界可供你出離的。

　　到了這里，六祖還怕你在正見上起執(zhí)著，于是更進(jìn)一層開示說：“正邪俱打卻，菩提性宛然�！币�知道，真正見了性，就入了不二法門，那時不但邪見不要，正見也不要。有的人到這里害怕了，正見怎么會不要呢？你若未到這一步，正見當(dāng)然要，但若真的見了性，恰恰是你自心本性全體現(xiàn)前。正見是對邪見而言的，正如東方是對西方而言的，沒有東方就沒有西方，同樣，邪見一經(jīng)掃除，正見也就無蹤無影了。全部《金剛經(jīng)》講的也是這個理，“法尚應(yīng)舍，何況非法�！边^了河，你還舍不得船嗎？還要把船背在身上行路嗎？在這里，我們不妨再加一句：到了這個境界也不要的時候，才是真正全體現(xiàn)前，才是真正的“菩提性宛然”。

法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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